右臂上刻着紅痕的仿真機器人眸中的光芒閃了閃,随即緩慢熄滅,它垂落下腦袋站在邵君衍的不遠處,脖子上極爲顯目的紅痕開始逐漸消失。
背靠在圍起的欄杆上,黑發的青年一邊平複着自己的呼吸,一邊皺着眉活動着手中的紅色光劍。這劍的重量實在是太過輕飄飄,以至于他一旦稍微用上了點力氣,劍鋒就會偏離原來的軌道。
耳邊傳來些許異動,邵君衍連頭也不擡,便擡起左手接下了擲來的物件。他瞥了手上的水瓶一眼,這才側過臉向旁邊看去。
“辛苦了。”倚在外圍欄杆上的陸遠飛笑嘻嘻地舉起左手和他打着招呼,他身旁原本環手站着的維爾莉特見邵君衍看來隻冷哼了一聲,便幹脆地轉身離去。陸遠飛有些無奈地看着那人離去,便又回頭看向場上的青年:“水是我剛買來的,開都沒開過,你就放心吧。”
邵君衍隻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回過眸伸手擰開了瓶蓋,他仰頭大口喝着水,不時有洩出的水珠從下巴滴下,倒顯得他頗爲随意。
陸遠飛不是第一次來看邵君衍的訓練,越是看得認真,他就越感到驚訝。邵君衍的遠程射擊水平普通得不像是他們這些從小就在家裏摸過槍的軍官子女,但他的近戰搏鬥卻讓陸遠飛都自歎不如。
當那人橫舉着光劍切過機器人的腦袋時陸遠飛隻不自禁地覺得脖子一涼,他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定了定神,陸遠飛探究着打量了一番台上的人,便咧嘴笑了起來:“喂,我說,你跟我打一場吧?”
“……”
邵君衍原本要去按啓動鍵的手微微一頓,他看着不遠處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的陸遠飛,便點了點頭道:“上來吧。”
見他同意,陸遠飛便撐着欄杆跳進了場内,他是有備而來,自然是帶上了光劍的。周圍沒有在訓練的人都注意到了這邊的狀況,雖然沒有聚在一塊,但那些預備生也都停下手中的動作在原地觀望着。
平日裏總是一副好脾氣模樣的陸遠飛斂起笑容,他随意地耍了個劍花,便擡眸向對面看去。黑發的青年正輕擡着手中的光劍望着他的方向,那雙黑眸中明明一點情緒都不帶,卻讓陸遠飛莫名覺得心中一凜。
碩大的淡藍色字體漂浮在兩人中間,最開始顯示的是他們的名字和準備字樣,待到過了一會,那字就突兀地消失,換成了一下一下跳動着的數字。
倒計時歸零時,兩人都已不在了原地。
原本正進行着射擊練習的維爾莉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垂下手中的槍支,偏頭看向那場地所在的方向,紅色的光劍于空中相碰,發出的是清脆的模拟聲響,這聲響急促而尖銳,竟是又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反手擋住對方的劍鋒,陸遠飛向後連退了幾步,他面上神色不動,心中卻遠不如表面上那麽平靜。
幾乎是在倒計時結束那一瞬,邵君衍的眼神便發生了變化,那視線淩厲得令人心中發憷,陸遠飛隻覺得自己在他眼中并非是一個對手,而是一個在下一刻就會倒地的敵人。
這樣的壓力讓他在片刻後出現了一個破綻,他正待向後退一步,就見原本在胸前頓住的光劍閃爍了一瞬,再回過神時,劍柄已經抵在了自己身前不到兩寸的地方。
“你輸了。”
見他沒有反應過來,邵君衍微偏了偏頭平靜地這般道,陸遠飛低下頭,便見自己心口處的衣服上多了一個紅點。
——一劍穿心,這可真夠狠的。
無奈地摸了摸鼻子,陸遠飛耳旁突然傳來噗嗤的笑聲,他側過頭看向一旁憋着笑的一幫死黨,出聲笑罵道:“你們這群家夥可别幸災樂禍啊,今天的訓練完成了嗎?沒完成瞎湊什麽熱鬧!”
維爾莉特頓了頓,她撇了撇嘴,便繼續自己的射擊訓練。那頭的陸遠飛倒是沒注意到她的視線,他回頭看向前方,就見邵君衍已經翻出欄杆走了一段距離,見那人就要消失在人群中,他連忙道:“诶?!别走這麽快啊!等等我!”
邵君衍剛歸還了光劍,便注意到身後的陸遠飛追了上來,那人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直讓邵君衍想忽視都不行。
他終于是停下了腳步,側過身看向身後的人:“你跟着我做什麽?”
“不是不是。”身後的青年笑眯眯着:“剛好和你一條道,你不用管我。”
說是這麽說,但邵君衍心中卻清楚他來絕對是有目的的。隻冷眼看了身後的青年片刻,他就轉過頭去,平靜地問道:“你想對我說什麽?”
“我像是那種圖謀不軌的人嗎?”陸遠飛聳了聳肩,快兩步跟上了邵君衍:“邵君衍,你在這次訓練中有什麽打算……比如,達到什麽目标之類?”
“前五十。”
“诶?”陸遠飛眨了眨眼,遲疑了片刻後才又笑道:“果然,你還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既然不信,那就别裝作是信了的樣子。”邵君衍斜瞥了他一眼,陸遠飛也全沒被拆穿的尴尬,他聳了聳肩,隻輕松地道:“這也不能怪我,你要知道,換做是其他人來聽到你這話,表現肯定要比我誇張得多。”
“隻有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邵君衍垂下眸低聲道:“才能發揮到極緻,最大限度地吸收我想得到的東西。”
他說的話實在是太過奇怪,以至于陸遠飛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走出一段路程之後他才神色一凝頓住了腳步,下意識地看向那人。
邵君衍完全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他隻繼續向前行去,像是沒注意到陸遠飛的異樣。
“……你是故意的?”
陸遠飛斂下笑容,緊盯着那人的背影這般問道,然後他便見那人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他隻側過臉,細碎的額發在頰上投下了小片的陰影。
“誰知道呢?”那人這般回答。
——
莫奈正蹲在地上。
難得被擦得铮亮的一号在起伏不平的金屬廢料中行進,它在一個突出的尖角上停下腳步,仿佛是在巡視着自己的地盤般左右變換着視線,除此之外,這破舊的鋪子中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直到片刻之後,原本隻安靜地緊盯着前方的莫奈忽然開口道:“原來還可以這樣?!”
老頭原本流暢的動作忽然頓住,他額上冒起了青筋,怒瞪向身旁那個賴着不走的星盜:“說了别在我工作的時候打擾我!再有下次你直接給我出去,就别來我這破店了!”
“抱歉抱歉,一時沒忍住。”反應過來的莫奈隻笑着如此回道:“下次一定不會了……話又說回來,我這不是看這裏冷清,所以待在這裏陪你麽?”
“我一個人都住了多少年了,要真需要人陪,我還不如造個機器人出來,起碼不會像你這麽聒噪!”老人冷哼了一聲,繼續手下的動作,便聽身旁的人繼續不怕死地道:
“機器人能有真人好麽?真人有體溫會和你說話,機器人能行麽……诶?慢點慢點,剛剛那是怎麽回事?”
——孤陋寡聞,真以爲現在的技術還像古早前那麽落後。
在心中不屑地如此想道,他手下的動作卻是不自覺慢下了些許,涉及到實際在器件上的操作總是枯燥乏味,但他無意間瞥了身旁的青年一眼,卻隻見那人專注地盯着他手下的動作,連不遠處傳來的哐當聲都沒能吸引其注意力。
多荒唐的事情,一個星盜,一個會對這偉大的學科産生興趣的星盜。
他頗有些複雜地轉過眼,那早已埋葬多年的心思剛有些活泛起來,又被埋了回去——盡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将手中的動作分解得更加徹底。
莫奈在天黑前跟那老頭告别離開,隻道自己明早再過來。
還未完成手中工作的老頭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莫奈卻不介意,幾日來往,那老頭日日都是這般不耐煩的模樣,但卻從未有一次真的将莫奈掃地出門。
——短短幾日時間,莫奈隻覺得原本很多不理解的地方茅塞頓開,盡管那老頭從未給他講解過任何東西。
這意外收獲令他完全沉浸其中,直到走進火狼大門時,他依舊在腦中一遍遍回放着老頭的手法,精神鏈接的好處之一就在于他能讀取存儲在一号機體裏的信息,就仿佛他額外擁有了一個永遠不會遺忘的大腦一樣。
他隻低頭在走道上一遍遍地思考着,直到有人突然喚住了他才擡起頭。迎面而來的小星盜小跑着向他走來,青澀的臉上是遮掩不住的緊張神情:
“蜘蛛,你快去收拾!上面的任務下來了,說是……說是明早五點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