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周圍的預備生都散得不多了,趙昌才緩下神色。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忽而看到視線中在跑道上的邵君衍,又覺得腦袋突突突地鈍痛了起來。
那群參加特殊測試的少爺們是他帶去參加測試的,邵君衍自然也在其中,當時的他對這個失蹤了幾年的大少爺沒什麽特殊的觀感,以至于在知道對方的測試成績之後狠狠吃驚了一把。
當時他就在想,今年的帕裏奇新生中可算是出了一匹黑馬。在那之後他就一直關注着這個預備生,邵君衍不負他所望,在這幾天的表現裏也都讓人十分滿意,隻是還沒等他好好得瑟一番,就出了這麽一檔子事。
陷害同級,私下沖突,無論是哪件都是在預備考核時一開始就強調絕對不能出現的情況,偏偏這兩件事情就在同一時間發生,前者的主導者是軍部少将之子,後者則是由他在今年看好的學生發起。
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明白爲何平日裏總是冷冷清清的邵君衍會做出這麽魯莽的事。
見那頭的邵君衍已經沖過了終點線,趙昌狠狠地歎了口氣,便大步向那頭走去。變暗的天色并沒有使周圍躁動的空氣冷卻下半分,邵君衍撐着膝蓋大口喘着氣,大滴的汗珠從發尖處滴落到地上,身上的迷彩訓練服緊貼着他的軀體,滲出的汗水甚至給腕上的計步環也覆上了一層水光,襯得那幽藍的光芒明晃晃地發亮。
強壓住自己要立時坐在地上的沖動,他隻緩緩平複着自己的呼吸,無聲地看着汗水将跑道染濕。寬厚的人影将黯淡的光線遮掩,邵君衍愣了愣,随即撐直了腰闆,背着雙手平靜地望向面前的人:“教官。”
“你倒還知道有我這個教官。”趙昌沉着臉,面色前所未有的難看:“預備考核開始時跟你們說過什麽都忘了嗎?不許私下發生沖突不許私下發生沖突,是不是我那個時候說的聲音不夠大你沒聽見啊?還是仗着自己的家世好,就想着能任意妄爲了?邵君衍,我告訴你小子,就你現在這副模樣,就算給你開後門讓你過了這預備考核,第一年下來也一定會被踢出去!帕裏奇不是你家後花園,你少在這裏給我擺什麽大少爺的架子!”
“……”
邵君衍隻低着頭沉默地聽他在自己耳邊如此吼道,那虎目教官氣急敗壞地看着面前絲毫不爲所動的青年,繼續質問道:
“現在好了,被扣下十分之一的總分,你倒是滿意了吧?現在還覺得踢斷人肋骨威風嗎?我看你之後也别學了,白費什麽勁兒!”
趙昌和其他教官趕到時,特裏已經被揍得極爲狼狽了,他們一群人趕忙喝住邵君衍,卻在特裏傷口時越看越吃驚,這小子像是摸透了人身上的要害處,每一招都下手狠辣卻又不至于讓特裏有生命危險。同僚看完之後隻向他感慨沒想到這個大少爺會是個這麽狠的,話裏還頗有些欣賞意味,但他卻高興不起來。
帕裏奇所需要的是一批能夠讓人服衆的領導者,而非一意孤行的孤狼。邵君衍固然狠,但他擔心的是這樣的狠隻讓這個沉默的青年成了一名好兵,卻成不了好将。
趙昌原本是打算将邵君衍培養爲于預備生中脫穎而出的拔尖者,隻是這十分之一的總分一扣,再想追上其他人就難了。
想到這處,趙昌隻想找支煙狠狠吸上一口,隻是他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褲兜,就想起預備訓練中那玩意兒是禁貨,便也隻能作罷。
預備考核看似隻是對生源的選拔,但其内部的含義卻非表面上這麽簡單。不單是預備考核,每屆考核結束時,所有人都會關注起排名前五十位的學生,他們會在未來一年裏擁有帕裏奇最好的資源,并擁有參加當屆首席競選的資格,而首席之間的争權又有可能會産生新的帕裏奇領袖。這在外人看來或許沒什麽,但凡是帕裏奇内部人員都明白,這些學生畢業之後的起點将會很高,放到未來的軍部中也将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一如霍奇。
而預備考核,就是爲這一切的基礎。雖然成爲預備考核的拔尖者并不能讓之後的一切闆上釘釘,但也會輕松許多。
趙昌越想越覺得煩躁,他來回踱着步,見邵君衍還是一聲不發,便再次開口問道:
“你說你怎麽就動手了呢?”
這一回面前的人倒是有了聲息,那雙黑色的眼眸微微一動,随即便見邵君衍平靜地回答:
“如果不是他們想要給我下精神松弛劑,我不會動手。”
“這件事你應該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就告訴教官,我們自會幫你解決,而不是一個人就去找特裏算賬!”虎目教官如此道:“驕躁乃軍中大忌,凡事在做之前要先想想後果,别一時沖動搭上了自己的前途。”
趙昌隻覺得他講得已夠清楚,卻不曾想對面的人輕勾起唇角來。邵君衍平日裏總是不笑的,這會笑起來,卻也隻是個冷笑,他微偏過頭,目光錯開了面前的教官,放到了遠處□□出的黃色地面上:“越是忍讓越是嚣張,有些人不給他們一個教訓,就永遠不懂得避讓。”
“你——!”趙昌瞪圓了自己的眼,半晌卻是沒能說出什麽來,他望着面前冷漠的青年,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隻不耐煩地招手讓他走:“行了行了,你明日也不用來了,好好想清楚自己來這裏是幹什麽的,後天早上來時帶上你的檢讨書——沒有檢讨書,你就滾回奧羅拉去!”
“是,教官。”
邵君衍的情緒并未有多大波動,他隻平靜地這般回道,将手上的計步環交還給面前的人,便轉身向出口處走去。他知道趙昌還在身後看着自己,但卻始終沒有半分遲疑。
下午訓練時間有多長,他就跑了有多久。
雙腿在跑時已經麻木得沒有知覺,現在緩了過來,便覺得每走一步都是一陣疼痛,然而盡管如此,邵君衍依舊隻是面無表情地走着,面色平靜得就像是往常一般。
一日的訓練結束,周圍都空蕩蕩的沒有人,訓練場到宿舍區之間沒有交通工具,他便隻能靠着雙腿向前行進。待到回到自己的房間時,高塔的光已經徹底不見了蹤迹,外面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亮起的路燈爲行人提供着光亮。
褪去身上的衣物,他拿上毛巾進了淋浴間,任由噴灑而出的溫水自頭頂洩下。
也許是由母親那裏遺傳而來,邵君衍的皮膚總是曬不黑,就連當年在那顆荒廢星球上留下的傷口都難以留下痕迹,不像莫奈……那家夥身上總是挂着大小不一的疤痕,但是他從不在乎,還會笑嘻嘻地嘲笑邵君衍白淨得快比上紅街的姐姐了。
心中一陣酸澀,黑發的青年用力錘了一拳牆壁,便将頭倚靠在緊貼着牆面的手臂上。
盡管他今天的行爲并非因爲不理智,但邵君衍卻明白自己今天還是沖動了……不然他不會向特裏下那麽狠的手。
——自回到奧羅拉時起,他心中的不甘一直未曾消失。
強抑住自己失控的情緒,邵君衍閉了閉眼,伸手拿過一旁的洗發露打在已經濡濕的頭發上。
他和威利的處理通告是在同一時間下發的,那個胖少爺因爲給同級下藥被強令退學,在今天天黑之前就必須收拾東西離開,因爲他是受害者,因此按規矩隻是扣除十分之一的總分作爲警告,但是特裏卻始終沒有消息。
校方隻說是因爲特裏傷情嚴重而還需再讨論懲罰方案,但邵君衍心中卻清楚,有身爲少将的父親施壓,隻要不是特别過分的事,帕裏奇就不會在預備考核就爲難特裏。
——對于這種前來“鍍金”的大少爺,帕裏奇總會睜隻眼閉隻眼。
面無表情地擰上開關,換了一身新的衣服,也不擦拭自己的頭發,邵君衍隻直接走了出去。
幾乎不用過多去思考,邵君衍都能預料到不出兩日邵清一定會找自己麻煩。
黑發的青年低垂下眸,眼底是一片冷漠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