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是貝蒂還是在一段時間後将僞裝過的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認了出來。
隻是在片刻的歡喜之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恐懼的神情。女人如同本能般接連向後退了好幾步,直到因爲絆上了隐藏在黃沙中的石子而狼狽摔倒在地上。
她驚惶地擡眼向少年看去,卻正看見黑發的少年有些疑惑地向她投來視線,那目光澄澈而冷然,竟然跟自己之前遇見他時一般無二。
邵君衍正低頭看向跪坐在地上的女人,就看見那女人如同脫力般跪坐在地上,她舔了舔下唇,從喉嚨中發出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你……你現在過得如何?”
這問話放在平時已經是逾距了,然而在現下這種情況,邵君衍隻是輕輕皺了皺眉,他既不回答,也不快步走開,隻是注視着面前的人,像是在等她的下一句話。
但他不說,貝蒂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盡管他的面目已經因爲那道疤痕而變得猙獰,但是身上的衣着卻整整齊齊,雖比不上自己在飛船上見他時那般精緻整潔,但也絕對和狼狽沾不上邊……最最重要的是,當他們還龜縮在西區的時候,少年已經能夠獨自出入那座城市。
這讓女人看到了希望。
她撐着沙地踉跄地站起身,伸手緊緊地抓住已經後退了半步的少年的手腕,在少年有所動作之前苦苦哀求着:
“求求你……求求你帶我一起回去吧!我什麽都能做,不要趕我走,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放手。”
邵君衍緊皺起眉,強忍着心中的不适,他一根根掰開女人搭在他手上的手指,飛快地抽身後退。那女人原本還想再上前,但卻在看見少年逐漸化爲冰冷的視線時僵住身子,她隻得無措地站在原地低聲抽泣。她的身上覆着黃沙,那些沙子粘附在傷口上,令得原本已經麻木的傷口又開始刺痛起來。
“……你可以回你原來的地方,不要跟着我。”
邵君衍重複着自己之前說的話,貝蒂卻是茫然地看向他,像是不可思議般反問道:
“原來的地方……?”
女人的神智像是有些不清醒,說完這句話,她竟是笑了起來,用沾染了鮮血的手掌捂着嘴,彎下腰蹲在地上,女人的眼眸中滿是絕望的神色:
“已經回不去了……他們把我賣了出去……已經回不去了。”
或許是被女人這樣的語氣所渲染,邵君衍心中最後一絲因爲見到來自同一顆星球的同伴的高漲心情,慢慢地回落到原處,他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聽着女人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們被扔到了西區……那裏……那裏就像是地獄一樣,不斷地有人打着我們的主意,我被賣掉時已經死了兩個人……”
“尼爾爲了自己的安全,就把我賣給了骷髅……”說到這時,女人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着,她擡頭看向還未走開的少年:“我回不去了,就算我回去,他們還是會繼續把我賣掉,求求你帶我走好不好?我已經……我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她的神色此時已經接近癫狂,邵君衍見狀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沒有回答女人的話,他隻是看了一眼天色,然後說道:“快要天黑了。”
“……”
貝蒂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沒明白他在說什麽。
“你最好盡快找到過夜的地方,這附近……夜行的野獸不多,但是會很冷。”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終于有了動作,少年轉過身,大步向前走去,全然不顧身後人的聲音和那踉跄追尋的腳步。
女人一腳踏空摔倒在地上,她伸手掩面,絕望地哭泣起來。
已經沒救了。她這麽想着。
一定會死在這裏吧。
“瞧瞧我看見了誰?”
聽到耳邊響起的聲音,貝蒂驚慌失措地擡起頭來,她的身體被巨大的陰影所籠罩,正俯視着她的男人露出猙獰的笑,正是今天想要買下她的那個巨漢:
“讓我想想,外來者,你和那個小鬼認識?”
快入夜的時候,天空中又開始刮起了暴風,邵君衍眯着眼擡頭看向那被卷起的流沙,腳下動作一頓,很快又重新邁出了步伐。
女人待着的那個地方,是這顆星球上勉強算是安全的地帶。
因爲位于城門的另一端,又沒有什麽獵物,所以平日來往的人不多,更别提那附近還有足以可以藏身的巨石岩洞,隻要她随便走走,就能找到還算安全的藏身地。
……明天要不要另外給她找個比較安全的居住地?
這個念頭隻在邵君衍的腦海中出現了一瞬,就被少年強自按捺了回去,自己現在尚且自身難保,又何況是幫助别人……他抿了抿唇,繼續頂着風沙向前行進。
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邵君衍終于回到了他一清早就離開的古怪房子。房子前的小樹苗正随着狂風在左右搖晃着,邵君衍總擔心它會在某一天自己見到它時被風吹斷枝幹,但到目前爲止除了每天都有點無精打采之外,它還沒出現過其他狀況。
黑發的少年有些遲疑地站在門口,像是在因爲什麽而猶豫着,片刻之後才伸手敲了敲門。
說是敲門,其實也跟砸門差不多。
一開始沒什麽動靜,邵君衍向後退了兩步,才聽見大門處傳來咔嚓一聲輕響。他面無表情地低頭向下看去,正看見從門縫處探出半個身體的一号,它探測器中透出的紅光閃了閃,随即又利索地退回到了門内。
邵君衍拉開沉重的大門,還未合上,便一眼看見了正倚靠在門邊的莫奈,那人正将拿在手上的短刀收回,見他看來,便也擡眼看了過去。
他勾起唇,又露出了那對讓邵君衍每次看到都覺得煩躁的小虎牙。
“要是你再不回來,我都要考慮是不是該把你的東西都丢了。”
莫奈這般說着,就也不管身後的邵君衍,徑直向堆在地面上的那堆零件走去,一号啪嗒啪嗒地跟在他身後,紅色的探測器卻依舊對着邵君衍的身影。
今天這一天他除了出去看了一眼邵君衍之外就一直待在屋子裏折騰着新送過來的維修機械,如果不是因爲突然聽到敲門聲,他都要忘了現在是什麽時候。意識到今天邵君衍回晚了還是剛剛的事情。
并且今天邵君衍完全沒有把灰岩鳥翅膀帶回來,看起來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别問莫奈是怎麽從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來這種神情的,相處了這麽一段時間,研究邵君衍的表情已經成了莫奈無聊日子中一種奇怪的樂趣——隻是那人不開口說,莫奈也不打算開口問。
畢竟他們現在的關系還沒有熟到那種地步。
莫奈這般想着,很快的便又全神貫注地開始了手下的拼接工作。他的右手邊放着高熱的焊制工具,手上則分别拿着兩根已經斷開的細線,少年不斷變換着姿勢,琢磨着怎麽才能将它們更好的拼接在一起。
邵君衍從一旁的櫃子中拿出前兩日買的巴掌大的肉幹,他遲疑地看了莫奈一眼,最後還是轉身在自己的臨時床鋪上坐下。
一号趴伏在他不遠處,見他過來,那紅色的探測器便也轉向他的方向。
……在這裏待了這麽一段時間,邵君衍已經能完全免疫這個奇怪機器人的動作了。
他一邊吃着味道并不怎麽好的肉幹,一邊看着那人的背影,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件事情說起來……也确實難以啓齒。
直到手中的肉幹已經被啃咬得隻剩一半的時候,邵君衍才抿了抿唇,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莫奈。”
“恩?”莫奈的手一抖,原本已經完美契合在一起的細線又飛快地錯開,他懊惱地啧了一聲,索性扔下手中的細線回頭看向對方……他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畢竟那家夥從來都是“你”來“你”去的,很少會叫自己的名字。
然後他就看到了十分新鮮的,少年一臉糾結的神情。
……其實也沒有這麽誇張,但确實,邵君衍此時微皺着眉,難得的顯得有些爲難。
“怎麽了?”莫奈随意地擺了一個坐姿這般問道,自從邵君衍的臉上貼上了那道疤痕之後,他就已經很少再有那種丢臉的反應。此刻還頗爲新奇地一直盯着對方的臉,像是那人臉上開出了朵花一樣。
……直盯得邵君衍有些惱怒。
他看了對面的人一眼,但還是很快地移開視線,黑發的少年盯着手中的肉幹,躊躇着說道:
“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