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君衍瞳孔微縮,在噪亂的人群中停下腳步,擡眼向女人看去。
紅發的女人雙手被緊縛着,伴随着身邊人粗暴的動作,她不得不狼狽地仰起了頭,露出被淩亂的紅發所遮掩住的姣好臉龐。就在那一瞬間,周圍嘈雜的聲音一滞,随即有人吹起了口哨。
女人穿着由最廉價的獸皮制成的衣物,□□在外的手臂和腿上盡是磕撞出來的傷口和沙土,唯獨一張臉被洗得幹幹淨淨,與邵君衍之前見到她時的形象已經完全不同。
那個在星艦上突兀地上前搭讪的妩媚女人正跪坐在地上,臉上帶着的是驚慌失措的神情,她那漂亮的眼眸中蓄起眼淚,卻隻能讓周圍的人更加躁動起來。
在半個月前,貝蒂還曾毫不懷疑地認爲自己能回到奧羅拉,并因此而刻意搭上了那位明顯對自己有意思的權貴,卻沒想到此時落到了這等地步。
有人按捺不住向貝蒂伸出手去,粗糙的手掌觸上了細膩的皮膚,直讓女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一邊大叫着滾開,一邊飛快地向後退去,卻在下一刻就被身旁的男人粗魯地拉回原地。那男人一手提着女人的頭發,一手拍開那已經伸到女人面前的爪子。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别打着那點小心思。”男人粗暴地呸了一聲,惡狠狠地看了周圍的人一眼,那被他拍開手的人倒也不惱,隻挂上了扭曲的微笑,肆意地上下打量着女人□□出來的軀體。
“你這上哪淘到的好貨,不會是劫了紅街的女人出來賣吧?”
“這你就放心吧。”男人這麽說着,随意地掃了周圍的人群一眼:“這可是我從前段時間到西區的那幫外來者那邊換來的,絕對正經來路。”
他的話引起周圍的一陣小小的喧嘩,見此男人頗得意地揚了揚眉,隐沒在人群中的邵君衍卻是心神一震。
原來……還有其他人也活下來了。
少年仰着頭,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被人群包圍起的女人,他的眼中沒有帶任何一絲炙熱與貪欲,也因此和周圍的人顯得格格不入。
他和他們,都是外來者。
來自同一顆星球,現在同處在一個困境之下。
邵君衍攥緊了拳頭,一直懸在心頭的重量此刻不由得松了松,微弱而又不可忽視的喜悅從胸膛内升起,連掃這半個月以來的身心疲憊。
不論如何,至少想要離開這顆星球的不止他一個人,這樣一想便足夠了。
這旁邵君衍這般想着,被人群包圍着的貝蒂卻是在無用的掙紮中突然看見了黑發的少年。
漂亮的眼眸注視着正望着自己的少年,隻是貝蒂在這樣慌亂的情境中,完全沒有認出少年的身份,哪怕這個人在她腦海中留存着深刻的印象。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現在的邵君衍早已與半個月前那個小少爺有了天壤之别。
換下了精良的着裝,少年身上穿的是莫奈以前的衣服,簡便而又粗糙,由不知名的野獸皮料炮制而成,是這顆星球上最常見的衣物。而最大的不同卻在于,一道猙獰的疤痕自少年左眼角到右頰下颚處橫跨,硬生生破壞了少年原本引人注意的面容。
這當然不是什麽戰鬥中留下的疤痕,在掙到第一筆錢之後,邵君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請教蒼該去哪裏買面部僞裝的道具。
這是一個極其明智的選擇。
琥珀色眼眸的少年幾乎是斤斤計較着将邵君衍所用的東西都換成銅元記錄了下來,其中自然也包括之前他用掉的那些機械潤滑油。那些東西雖然價格便宜,但也經不起每日被反複使用,并且雖然無害,長時間塗抹在臉上也不是什麽好事,因此邵君衍在拿到自己的第一筆錢之後就馬上去買了現在用的這個高強度仿生疤痕。
效果自然是顯著的,隻單看貝蒂的反應便能輕易得知。
然而雖然沒有認出那人的身份,源自内心的恐懼,卻還是讓女人無可選擇地将其視爲救命稻草。她掙紮着望向少年的方向,一遍又一遍無聲地張阖着嘴唇。
救我——
女人這般說着,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
救我——!
她已經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隻能這般拼命的求救着,她的雙腿已經被地上的沙石磨得血肉模糊,手掌上也盡是暗紅的血色,漂亮的面容被恐懼所浸染,扭曲成一幅全然陌生的模樣。
邵君衍瞳孔微縮,先前心中的那絲喜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和自己來自同一顆星球的同伴……爲什麽會落到這種地步?
他稍有些茫然地思考着,然而時間卻并不容他細想。
“兩百銅元,這個女人我要了。”
粗糙難聽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邵君衍循聲望去,隻見那是一個穿着短衫的中年人,他的身量足有兩米之高,在一衆人間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見他出聲,他周圍的人都不自覺地向旁邊挪了挪,徹底将那人顯露了出來。
然而站在貝蒂身側的那人隻是看了他一眼,便啐了一聲:
“說了三百銅元就是三百銅元,兩百銅元?你倒不如去紅街找找樂子。”
“你這家夥……!”那巨漢勃然大怒,他捏緊拳頭,手臂上竟是泛起了猙獰的青筋:“知道我是誰麽?兩百銅元還算是我看得起你,若是不識相,今日我就在這裏留下你的小命!”
“噢?”聽到這句話,男人沒有因此讓步,眼眸中反而流露出了些許興味,他松開抓着女人頭發的右手,任由她瑟瑟發抖地靠着牆壁蜷縮起來:“你倒是可以試試,看看今天是誰在這裏搭了小命。”
周圍的氛圍瞬間凝固起來,不少人見勢不妙,便悄無聲息從這附近離開,不到一會,原本擁擠的人群便隻剩下了零星幾人。
邵君衍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緊盯着那蜷縮在牆角的女人,半晌突然出聲:“我買了。”
“恩?”
男人正興緻高昂地想要和那巨漢打一場,便聽見了身旁傳來的聲音,他有些詫異地轉過頭,正看見比自己矮了一個頭不止的少年。
“這個女人我買了。”
邵君衍這般說着,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那猙獰的仿真疤痕已經顯得足夠可怖,男人上下的打量了他一會,便興緻缺缺地收回目光:“好吧,既然已經有人出價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現在身上沒有這麽多錢。”少年仰頭看向男人:“我可以明天帶錢給你,還在這個地方,我明天會過來。”
“哈?小子,你開玩笑吧?”男人頗有些不耐地說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之前就已經說過了,沒有錢就别買,我可沒那麽多耐心。”
“她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你再繼續賣下去,也不會再有合心意的買家。”邵君衍隻這樣說着,看向那身上污迹與鮮血混合的狼狽女人:“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在我的聯絡器上定位,如果我沒有按時來,你大可來找我。”
他的話語十分平靜,平靜得完全不像這個年齡段的人,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後已經看不出原來樣子的女人,這才勉強點了點頭:
“好吧,暫且信了你小子。”
見他同意,邵君衍心裏才算是松了口氣,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他斂下眉目,伸出佩戴着前幾天買的聯絡器的手腕。
“……喂。”
見兩人這麽目中無人的聊了起來,那巨漢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他正要上前說些什麽,卻被身旁人飛快的伸手攔住。
那個剛剛才趕到這的人在他身側說了些什麽,巨漢收起自己臉上的暴虐神色,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訝,他看了對面的男人一眼,好一會,還是強忍着怒意轉身離開。
這其中竟是一句話都沒說,隻是臨走前那巨漢憤恨地打量了黑發的少年一會,良久才移開了視線。
然而邵君衍并沒有發現這異常的一幕。
他走到蜷縮着發抖的女人身側,低垂着頭,一時有些微愣神。
直到女人瑟縮着擡起頭,驚懼的眼神觸上了黑色的眼眸,邵君衍這才回過神來。
“走吧。”他冷淡地這麽說着,便再沒多說什麽,隻自顧自地扭頭就走。
女人惶惶然地環顧了周圍一眼,最終還是拉緊了身上的衣裳,踉跄地跟在少年身後,她看着少年的背影,卻是越看越覺得眼熟。
邵君衍并沒有察覺女人的視線,他隻徑直将女人帶出了城,便在一個無人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站在黃沙中,回頭看向背後的女人:
“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聽見他的話,女人先是一愣,然後茫然地重複着,邵君衍幾不可覺地皺了皺眉,繼續說道:“現在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總之,别跟着我。”
女人聞言不答,她隻愣愣的看着身前的人,她的視線一點點沿着少年的疤痕劃過,随即面上浮上了一絲喜色:
“你……你是飛船上那個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