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出兵,李廣利由于軍營半生,且與衛青學習交流過諸多計謀,雖因爲衛霍二人壓住一頭,沒有太多沙場經曆,但本事是有的,加之有李敢他們一同出征,相互監督,所以兵出即勝,并沒有太多曲折。
當這些馬在經過奔跑之後、渾身淌出赭色汗水,流出的汗水在陽光下折射出晶瑩,而且在調教之後整齊地站在北軍大營的校場上時,劉徹耐不住了,他的詩情又一次澎湃的爆發和揮灑。
右手平推鋪開竹簡,他耳邊便盡是馬蹄踏過大地的轟鳴,眼前是群馬争鳴的雄壯。
馬,已經作爲漢軍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融進了漢朝的肌體。
所有向北方的對外戰争,
馬都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連忙召來李延年,還要他将之譜成樂曲,李延年也是個高手,音律方面精通無比,也沒有過幾天,宮内外便到處都是《天馬歌》的傳唱聲。
盡管對朝臣來說,這不是什麽必要的做爲,而且私下對劉徹爲了馬匹而不惜大動幹戈而心懷猶豫,有所不滿可在劉徹的感覺中,這是必不可少的,西域的真正臣服,離不開這麽一次狠狠地教訓,漢朝自衛青、霍去病之後又一精彩之作。
他隻是覺得太初這個年号遠遠不能彰顯眼下的風光,更不足以展示大漢的氣概,沒有達到鼎盛的氣勢。
漢之對外,
隻可硬不可軟。
當然,
也得交流……
于是,在那太初四年秋天,他又開始了醞釀改元。
劉徹的诏書一下去,新任禦史大夫王卿立即召集了太常石德、太史令司馬遷等人,尋找能讓劉徹稱心,又能爲社稷帶來福祉的祥瑞字眼。
不過事實上,
最忙的還要算上司馬遷。
這些日子,無論是在署中還是在府上,他滿腦子都是改元。
而且爲了能夠集中精力,他就每天晚上隻吃一塊蒸餅、喝一杯熱茶,就一頭紮進了書海,直到午夜時分,才會去伸伸酸困的腰腿,走出書房,将滿腹的遐想放飛在茫白月色之下。
此時正是長安的八月,他憑欄仰望,而銀漢仿若一條玉帶橫穿夜空,而牽牛、織女隔河相望,西斜的月光靜靜地俯視着大地。
司馬遷心裏冥冥升騰的意念,
越來越清晰。
那是什麽呢?是《詩經·小雅》裏的兩句:“維天有漢,鑒亦有光。”
他忙着轉身進了書房,然後飽蘸濃墨,伏案便寫道:太史令臣司馬遷上疏皇帝陛下:曩者太祖兵出漢水,與楚逐鹿中原。
夫漢水泱泱,據有形勝,乃有垓下之捷,及至都定長安,挽渭水之湯湯,至有文景,勝于成康,當以歌詠。
詩有曰:“維天有漢,鑒亦有光”,自建元以啓,陛下内修仁政,外和萬邦,今又有天馬西來,陛下威德,遍服于四海,舉世盡知,正應天有漢之舉。
臣頓首啓奏,特請改元爲天漢,以此光前裕後,更以萬世鹹甯……
寫完奏章之後,已經是晨曦臨窗,銀華已逝,朝陽待升,一時間司馬遷心潮澎湃,想要稍事洗漱,而後,就直奔禦史大夫署去了。
王卿他正爲改元一事着急,司馬遷的奏章像是及時雨,給了他希望,讓他大喜過望,他和司馬遷一起,興沖沖地進了未央宮。
朝會之上,司馬遷的奏章紛紛如雨,滋潤衆人幹涸的心,讓劉徹和群臣的思緒,在一時間穿越了大漢近百年的風雨,一陣子感慨盈胸。
紛紛贊同道:“改元爲‘天漢’,既上順天意,又下合民心。”
“衆卿之言,甚合朕意。古所雲天漢,其稱甚美。”
劉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動,從禦座上站了起來,“包桑,拟诏,自明年起,就改元‘天漢’!”
衆臣見狀也不矜持了,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公孫賀出列禀奏道:“陛下,匈奴新任單于且侯的使者已經抵達長安,還有那文書呈上。”
劉徹一揮手,從包桑手中接過文書,大緻浏覽了一遍,會心的笑道:“嗯,妙!‘天漢’年号未啓,已是鑒亦有光了。
好了,包桑,你就将且侯的文書宣與衆卿知曉吧。”
包桑清了清嗓子,便念道:匈奴大單于敬問大漢皇帝無恙: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邪?漢天子也,我丈人行也。
昔日有句犁湖單于所行逆于國之睦邦,違背昆弟之約,拘漢使路充國等等,今悉皆放歸,遣使來獻。
……
匈奴這幾年倒也是災難不斷,那烏師盧單于在平定左大都尉叛亂不久,就溘然長逝。
而匈奴立烏師盧季父句犁湖爲單于,一年之後他也死了。
且侯在風雨飄搖中接過權柄,他的第一個舉動很識相,就單單是向漢朝示一示好。
局勢變化如此之劇烈,是公孫賀、王卿所不曾料到的。
前不久,陛下還多次召李廣利在宣室殿議事,欲趁伐宛之威信,北上見機征讨匈奴呢!誰知大軍未動,匈奴倒是先派使者來了。
這是近百年以來,匈奴第一次以尊長來看待與漢朝的關系。
不得不說,
這大快人心!
公孫賀多次出戰匈奴,最能體味這轉變中蘊涵着的意思。
“陛下!既是匈奴有意求和,那我朝亦也應該講信修睦,不如就此遣還所扣匈奴之使者吧。”
公孫賀建議道。
因爲立了功,李廣利話語權多了不少,他首先出列響應:“陛下,臣以爲丞相所言,正是應了天漢吉瑞。”
桑弘羊、上官桀也紛紛出列奏道:“我朝應趁此時機,宣布休兵罷戰,大興農桑,以使民殷國富矣。”
劉徹很專注地傾聽着衆臣們的意見,還不時地要中書令完整筆錄。
此時此刻,
他想了很多。
孫子早有言曰:主不可以怒興師,将不可以愠緻戰;和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複喜,愠可以複悅。
再看看此時,不正是怒而複喜,愠而複悅的良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