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依兒臣看,衆位所述皆在策應匈奴左大都尉之言,其言可信麽?尚未可知,無所根據。
然在兒臣考校之下,三思而行之,此乃匈奴内部紛争,是其虎狼之性所緻,并無我漢軍插手之機。
一個尚且虛無缥缈的信息,值得我大漢勞師襲遠麽,此實則爲得不償失。
其次,我朝多年以來對外用兵,以緻于财力拮據,府庫時常不濟,縱商貨四流,民富國有收源,但爲今之計,在休養生息,接上清平之治。
孩兒懇請父皇,斂兵息戈,不再大舉用兵,外結睦鄰使其臣服,内倡農桑促其生産,則大漢可享國萬世也!”
這一番話如投石擊水,餘波不斷蕩漾,頓時便在大臣間引起一片騷動。
大家都很吃驚,太子這哪裏是在談論匈奴之事,這明明是捅了馬蜂窩,在指責大漢國策,否定長久以來對外強勢之策,傷害當今那份敏感的尊嚴啊!
而且還是這樣的毫不忌諱!這太子之身份說出來,更是火上澆油。
包括丞相和禦史大夫在内的閣僚們,統統都失語了,除了呆望着太子以外,沒有反應,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來,接不上去。
公孫賀情知劉據這下子是闖禍了,必然會招緻劉徹的雷霆之怒。
作爲衛氏宗族的至親,他那裏想到太子這麽大膽,是暗地爲太子捏了一把汗,他悄悄挪到太子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殿下!你說話還需謹慎些,别太露骨了,陛下還聽着呢。”
“謹慎什麽?讓他說!不是很有想法,說吧,統統說出來!”
顯然,盡管公孫賀的聲音很低,但還是被劉徹聽見了。
劉徹這是來了個下馬威。
已經波及到了衛氏一脈……
“哼!”
劉徹哼聲中隐含着不滿,“想朕風雨一生,多年以來之策,倒不如太子明白了!”
公孫賀忙打圓場道:“太子尚且年輕,說話不免欠思忖,請陛下原諒。”
劉徹翻了個白眼,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能用年輕形容?
“他還年輕麽?朕登基之時,比他還小多少歲!你們算算!”
霍光也在一旁勸道:“太子說話爽直,也是率性而爲,不能太過認真計較,還請陛下海涵。”
劉徹卻是出乎意料地笑了。
“哈哈哈,其實太子說得沒錯,匈奴之事可以算了,他們翻不起浪。”
劉徹真正想聽的,就是與民休息之理,他方才隻是個試探。
讓匈奴内耗的這個想法,劉徹一直沒丢掉,劉據大概是正中下懷。
……
此時,
在遙遠的大宛國國都貴山城之中,國王毋寡和他的朝臣們正在爲如何應對漢使車令而争論不休。
車令是持漢皇符節來到大宛的,也就是說,他們是劉徹派過來的,他們這一路上過菖蒲海,越蔥嶺,遠渡幾千裏,不僅帶來了大漢的威儀,更帶來了陛下遠結邦交的誠意。
不過這次可能會不太順利,因爲大宛國師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他們一住進了大宛國驿館,就要主客(禮賓官)轉奏大宛國王,說漢皇聞大宛多善馬,欲以金易之,買一些汗血寶馬帶回去。
機敏的車令拿出那仿照汗血馬澆鑄的鎏金馬,以表示漢皇,也就是劉徹對大宛馬的喜愛和向往。
他一點也沒有忘記大國使節的尊嚴和氣度,在主客被金光閃閃的鎏金馬耀得眼花缭亂時,他适時施加了微笑背後的壓力。
“嗯,不知主客是否聽說我大漢浞野侯以七百騎活捉樓蘭王的消息?那可叫一個壯觀,不服之便擒之!”
主客迷茫地點了點頭,他短時間内想不到,不知道面前這位膀大腰粗的使節爲什麽要這樣說,又或者說,不知道他接下來又會說些什麽?
車令接下來的話鋒所指,就回歸了正題,在于金與馬的交易了,當然,是鋪墊了一下:“我大漢帶甲百萬,猛将如雲。
北驅匈奴,南向平兩越,諸侯莫不誠歸,天下鹹服,小小大宛國,自不在話下。
然我大漢乃禮儀之邦,素來不以強淩弱,以兵者屈人,故遣本使前來,是爲誠心易貨,以金易馬,還請主客向貴國大王轉達我皇谕意。”
這種亦威亦利的話,
主客當然聽得出來。
而趙破奴生擒樓蘭王就發生在不久以前,這使他對漢使有了一種本能的敬畏,多了一些不自在,說話就不那麽流暢了。
“請使君放心,本官一定上達漢皇谕意,求問相國意見。”
離開驿館,主客不敢有絲毫拖延,就把車令的要求禀告給相國昧蔡,而他話裏行間的驚恐,讓相國很不舒服,他不喜歡這份卑躬屈膝。
“本相素來聞聽漢使明禮儀,知曉進退,爲何主客如此懼之?”
主客唯唯諾諾,保留了話頭,未将那些威脅之語說出。
第二天,毋寡便召集國師、相國和将軍們那商讨易馬之事。
昧蔡向來主張和睦相處。
當年張骞出使西域時,他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
他親眼目睹了漢使雍容大度的風采,也曾經羨慕過大漢朝琳琅滿目的器物。
從那時候起,漢皇劉徹的名字就深深嵌入他的腦海。
他,
就是強大的代表。
如今,劉徹遣使到來,這或許該是遠交睦鄰的良機。
“以漢朝之強比我之弱小,漢皇大可不必這樣,可直接令我國貢馬。
漢皇以金易馬,實爲向我國表達善意,而我國不缺善馬,何不以我之所有,易我之所無呢?
臣以爲應該以盛禮接待漢使,準他們前往貳師城挑選良馬。”
但昧蔡的這個谏言卻是遭到了國師的反對,他很不滿。
他是十分鄙夷昧蔡對漢朝的态度的,又嘲笑他不知漢朝距離大宛之遠,多此一舉。
“相國知道,漢朝離我大宛實在太遠了,中間還隔着鹽澤,要穿行起來十分困難。
如果繞道北行,則會被匈奴人阻撓,如果改行南道,就要穿越千裏大漠,曆來漢使都難以穿越這一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