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李桦帶着曹掾們安置好衛青的中軍大帳時,邊才微微泛光。
那東方彩霞托着一輪紅日,從遙遠的草原邊緣冉冉升起,凝成光華,透射地,一下子照亮了銀色的世界。
霍去病隐隐聽到冰雪消融的聲音,這已經明,草原上遲到的春,它們的腳步,已經踏上了這片遼闊的土地。
“傳令下去,凡投降的匈奴人,一律不殺,以戰俘處理。”衛青命令道。
整裝之際,霍去病臉上綻放出自信的笑意,他相信元朔三年的春屬于他十四歲的青春年華。
衛青一回到被燒牛糞烤得暖烘烘的中軍大帳,還不等歇息,一個命令下去,昆邪爾圖被押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衛青,頭卻倔強地扭向一邊,一臉不屑。
李桦道:“哼!你這敗軍之将,神氣什麽,年紀不知進退,見了大将軍,爲何不跪?”
昆邪爾圖輕蔑地笑了笑道:“偷襲營寨算什麽英雄?倘若兩軍對陣,真刀實槍的打,最後誰勝誰負,還不定呢!”
衛青也回以蔑視的冷笑:“虧你還是三軍統帥,怎的這等混話,豈不知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亦是策麽?
休屠王不是放話,我漢軍連的祁連山也過不了嗎?可本将今就是過來了!”
昆邪爾圖眉毛一動,又起了心思,繼續道:“這樣輕易敗在你的手中,我心難服。
将軍若是有膽量,大可放我回去,來日陣法上咱們也可以一見高低,如果真的輸了,本帥便沒話了,甘願俯首稱臣。”
“哼!笑話,到底是你傻還是我傻,你以爲還有機會麽?癡人夢!”
衛青完,立時下了決斷,就要人将昆邪爾圖押下去。
他剛剛轉身,就見一個衛兵一隻手托着一個盤子,上面盛了麥面和幹牛肉絲做的糇糧,另一隻手便端了一碗化開的雪水進來,請衛青用餐。
昆邪爾圖的腳步停住了,一臉的困惑,難道席卷了匈奴七部的漢軍就是靠着這樣的粗糧雪水支撐的麽?
這雪水幹淨麽?
他們也不怕染疾……
他不顧軍士們的推搡,将目光投向衛青,可此情此景不是假的。
當衛青艱難吞咽糇糧,又強忍不适,捏起一束幹牛肉去蘸碗中水的情景映入他的眼簾時,昆邪爾圖的心暗暗悸動了,似乎從這個細節中懂得了什麽。
驟然間,他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一種與屈辱沒有關系的失敗感,漢軍連命都可以不要,這是何等的悍師勁旅。
昆邪爾圖忽然覺得眼前一片灰暗,沮喪地垂下了桀骜的頭。
其實年紀的霍去病亦是如此,與将士們并無任何不同。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使正處在成長階段的霍去病,存下了病根。
午後,從姑臧傳來了高不識的消息,他趁着雪夜進擊了金日磾的大營,大敗敵軍,金日磾趁着夜色,在亂軍之中,逃往了西北方向。
漢軍一鼓作氣,直接拿下了休屠王庭,而休屠王沒有猶豫,爲了保命丢下祭金人,逃到渾邪王那裏去了。
霍去病年少好動,一聽此訊,心頭大喜,傳令速将金人送來,細細觀賞了一番,之後那金人便與昆邪爾圖一起送往長安了。
草原的夜,把遠方的烏山和龍首山籠罩在黑色的帷幕下。
而一場大雪,讓煌煌大漠增添了新的巍峨和俊秀,霍去病站立草上,此刻的心就像這方寸間的土地,湧動着象征希望的嫩芽。
生活是多麽瞬息萬變而又大道如常,幾個月前,狹長的漠南漠北走廊,還分布着大大十幾個匈奴部落,而一場大戰之後,大漢的文明之光就照進每一頂地爲基的穹廬了。
送走趙破奴和仆多的隊伍之後,霍去病望着帳外濃濃的夜色,聽着偶爾從遠處山坳裏傳來狼叫聲,一時間,絲毫沒有睡意。
昨日的、眼前的、未來的一切,似乎有序,又似乎紛亂地牽動着他的思緒,叫他魂牽夢瑩。
經此一役,漢軍得獲渾邪王子、相國、都尉、裨王等各級官吏數百人,斬首八千九百餘級,收納了休屠王的祭金人,這一象征性的戰果,更是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預想。
在掃滅七個部落之後,漢軍所過之處,自然而然出現了權力真空,他需要奏明劉徹,請朝廷盡快考慮在這裏設置郡縣,确保守下來這麽一大塊土地,像這次,匈奴人卷土重來,就是一個教訓。
生活就這樣把這些迫切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面前,這讓他第一次感到,戰争絕不僅僅是攻堅克難,厮殺流血,更重要的是活在刀光劍影背後的百姓,還有與這些百姓血脈相連的土地。
打仗對他來沒有任何問題,他是生的行家,可處理這些複雜的問題,他還是有些生澀。
他頓然有了一種不清的惶恐,他多希望……劉徹能夠在這時候出現在他的面前,與他坐而論道。
望着準備出帳的李桦,衛青輕輕喊了一聲:“中郎!”
“将軍還有吩咐麽?”
“咳咳咳……要是不累的話,能否陪本将叙叙話?”
“諾!”
……
當衛青在大漠縱橫捭阖的時候,劉徹在李蔡的陪同下進了上林苑。
元朔三年的盛夏,上林苑增添了一道新的風景——來自南越國的訓象。
它們每在這裏扮演各種憨态可掬的形象,吸引着劉徹和王公大臣的目光。
可就在劉徹觀象之際,他得到了一個消息,這個消息來得很突然。
韓安國去世了……
這個曾經鎮守邊塞,亦在朝堂指點過風雲的人,永遠地離開了讓他辛勤耕耘的地。
劉徹頓時沒了心情,連發三道诏書,撫慰韓安國的家人,诏告其一片老臣之心。
所幸韓安國沒有在邊關離世,劉徹慰問很快來到了韓府。
韓府上下感激涕零,皇帝要親自主持葬禮的承諾,更讓他們深感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