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淮南平叛之後,他就可以高枕無憂嗎?不會的……
他猜的到,依照皇帝的『性』格,就算他立了功,也不會好活,與其如此,不如死在自己人手裏。
所以劉建沒有反抗,好像等待這一劍已經很久了,劍刃直直地穿胸而過,沒有遲疑,一股熱血從劉建的口中噴出。
臉上隻有短暫的痛苦,劉建隻掙紮了一瞬間,很快就平靜了。
好像這蓄積已久的熱血灑出的那一刻,他才能夠放下一切,忘掉這王室之間的勾心鬥角,去尋求一方沒有紛争的淨土。
撩起劉建的袍裾,劉遷面如寒冰地擦去劍刃上的血迹,又鄙夷地踢了一腳道:“父王平日姑息養『奸』,不願意下狠心,才會一錯再錯,有今日之禍。
已經到了這個緊要關頭了,反亦反,不反亦要反,兒臣還請父王速率國中三軍,立時殺奔長安,還有一線希望。”
眨眼間變瞬息萬變,劉安心酸極了,什麽時候竟淪落到這種地步了?
難道自己就注定衆叛親離嗎?
被衛士扶着,他艱難地站起來道:“事急至此!将軍以爲如何?”
伍被歎息道:“瞬息萬變的局勢,現在也隻能如此了,屈服隻會贻笑大方,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先把朝廷派來的相和内史拘捕起來,以圖再變。”
正準備傳呼衆封國内官員進宮,劉安卻見從宮外跑進一位守城的軍侯,他滿面急『色』,而手中正拿着一支長箭,而那箭镞之上挑着的,是一塊白『色』絹帛。
他來到劉安面前,氣喘籲籲地道:“禀大王,城外……『射』來了朝廷的信件。”
信件?衆人心中咯噔一下。
劉安立馬展開絹帛,而上面寫的,滿篇都是犀利的言辭和申斥。
“現劉陵、東方朔已伏法,廬江、臨淮、汝南三郡兵馬也己集結壽春,淮南朝不保夕,淮南王切勿抵抗,否則法不留情!
湯奉旨前來緝捕淮南王太子,識時務者有如淮南王若親拿王太子,赴京請罪,陛下或可法外施恩,念及同爲皇姓一脈,可免一死……”
“遭了!一切都完了。”
咬緊牙關,劉安将來書甩扔在一邊,仰長歎道:“好個劉徹兒,不愧爲寡饒好侄子,行事竟如此詭秘,三郡兵馬雲集國中,這……
本王竟一無所知,此不予寡人,要亡我啊!”
見淮南王此狀,伍被便了然了,勸道:“一切還未定數,王上爲何自『亂』方寸?現大兵壓境,咱們先扣了朝廷屬官,或許還有斡旋餘地。”
不過正話音未落間,又有一守宮的軍侯跌跌撞撞地跑進宮來禀道:“内史大人和中尉率領屬下内反了,他們打開城門,讓突如其來的漢軍擁入壽春城,正朝王宮而來。”
消息很勁爆,
一路走來,又有内賊趁機闖入,攪得王宮『亂』作一團。
于是乎,一時間守衛王宮的禁衛們雜沓的腳步聲,黃門和宮女們的哭喊聲,宮牆外的馬嘶聲和車駕的輪毂聲,聲聲入耳,一陣陣地在劉安耳際此起彼伏。
他不甘心,不相信苦心經營了一生的淮南國,在頃刻間就土崩瓦解了。
劉安用忍耐和心計澆造的帝王夢随着城門的打開而破碎了。
也就是求生的本能,使他對周圍的黃門和禁衛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們……還不速去關閉宮門,據守自保啊!”
一邊站着的劉遷被劉安的怒吼喚醒,大喊着揮動寶劍向宮門外沖去。
“卑臣這就去!”
伍被罷,就匆匆走了。
蕭瑟!偌大的王宮大殿内,就隻剩下形單影隻,苦澀的劉安。
眼睛四掃過去,看着滿殿毫不遜『色』于未央宮的陳列,他忽然……感到這殿太大,而自己太渺了。
十數年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行爲和持守的黃老學之間發生了劇烈的沖突。
他好歹也曾與劉徹,面對面地坐在未央宮宣室殿内高談得意之作《鴻烈》,可回眸來路,他何曾想過會有這麽一呢?
如此想來,也許建元二年第一次見面時,劉徹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而自己的失誤恰恰是在一次次的過招中太輕視了年輕的皇帝。
赤『裸』『裸』地,
被玩弄于股掌之間……
壽春城都破了,這一堵宮牆怎敵得朝廷大軍,可笑如今,與其被張湯押解長安,倒不如就此了結此生。
劉安沉重地轉身奔到内殿,從劍架上抽出寶劍,正緊閉悲怆的雙目,就要自刎而死,卻又被從身後傳來的呼聲驚動了。
回身看去,卻是荼後帶着幾名宮女趕到這空『蕩』『蕩』的大殿來了。
上前奪了寶劍扔在地上,荼後撲進劉安的懷中,嘤嘤哭道:“夫君一死倒也幹脆,留下妾身又當如何自處啊?悲兮……慘兮……”
劉安苦笑一聲,哀從心來,盡管眼前這個女人在争寵中不擇手段,排擠衆女,但她的美豔也多少次讓劉安心動。
眼下,他卻是再也沒有能力去呵護自己心愛的女人了。
劉安舒展衣袖,輕輕地拂去王後眼角的淚水,悲笑道:“王後不必愁傷,寡人怎會丢下王後呢?
寡人即然活不了,不如和王後生生死死都在一起,快去備些酒菜來,寡人一定要與王後對飲。”
沒過多久,酒菜便上來了,劉安搶先一步道:“平日都是王後伺候寡人,今日寡人就改了,寡人要親自爲王後斟酒。”
荼後柔聲道:“好……”
酒喝得太快,劉安額頭上的青筋很快暴起,伴随着那流動的血『液』,都好像沸騰了似的。
“哈哈哈,看來,寡人無法與王後入住未央宮,一起坐進椒房殿了。”
王後聽罷,泣不成聲。
衆侍女同哭,淚眼模糊中,荼後驚異地發現,眼前這個滿腹詩書、才情橫溢的男人一下子老了,昔日的劍眉和美髯都白了。
“王上……”
“王後休要如此,王後的淚是寡饒斷腸曲啊!”
放下酒爵,劉安捧起荼後淚濕脂粉的臉道,“笑一笑吧,寡人……就喜歡看王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