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這句話剛說話,司馬雅的眼神頓時就變得銳利起來了。
“本将軍到金谷園來,所爲之事,君侯豈會不知?”
看着司馬雅黑氣沉沉的臉龐,再聽着這陰陽怪氣的聲音。
王生輕輕笑了笑,端起身前的春茶,一本正經的說道:“不知。”
說是不知,其實是早知道了。
司馬雅現在過來,可能是問罪,可能是求和。
但在王生看來,或許是兩個合一。
既是問罪,也是求和。
司馬略去守孝之後,司馬雅才能上位,但是以他現在的表現,明顯無法讓司馬遹完全放心。
他做的還不夠。
尤其是出了南營司馬扈的事情。
現在要是再與王生結仇,對他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君侯今日在南營的所作所爲,可是威風得很的。”
“本侯在軍中沒有根基,而陛下要我出征豫州,在幾日後便是出征日期了,若是我不使用非常之法,也無法做到完全掌控南營的,而将軍也知道,南營是什麽地方,恐怕說裏面有齊王的人,都不會有人驚詫,屆時我出兵豫州,這南營士卒非但沒有援手,反而在背後與我緻命一擊,将軍以爲,我做錯了?”
王生一臉認真的看着司馬雅,言語之中,滿是真摯,像是要将自己的心肝都掏出來給司馬雅看的一般。
“哼!”
司馬雅冷哼一聲。
王生的困難,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也正是因爲如此,司馬雅才處處刁難王生。
如果不是看在王生在軍中根基淺薄,他如何會讓司馬扈爲難王生?
如果不是看在南營是烏合之衆,廣元侯難以掌控,他又何必給廣元侯難堪?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正是因爲廣元侯有縫,南營有縫,他才前去叮了兩下。
但就是這兩下,卻是讓這個廣元侯将自己的左右手都砍了,隻留下幾乎是殘廢的雙腿。
司馬扈...
他在南營好不容易培養的勢力,被廣元侯這一番操作,是徹底沒有用了。
他在南營的幾個月經營,也做了無用功。
要說現在的司馬雅不痛恨王生,那是不可能的。
“君侯便是有難處,也須知道做人留一線,司馬扈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死,君侯一到南營,便殺了司馬扈,可是太過了一些?”
司馬扈死了。
他自己的小弟死了,司馬雅不可能不給司馬扈找一些場子回來。
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這個場子,可能沒有那麽容易找。
但即便是沒有那麽容易找,該找的場子,還是要找的。
原因也是很簡單。
司馬扈是他的親信,是他的左右手,若是連自己的親信,連自己的左右手被人窩囊的殺了,你這個大哥還不給他找點場子,那麽,以後誰會跟你?
如果不能很好的将司馬扈死的事情處理好。
那麽司馬雅便不是隻有左右手被王生砍掉的了,那是整個人都被做成人彘了。
日後,莫說是在南營,在中軍北營,他都會被那些北營的士卒将軍所輕。
這一點,就不是司馬雅想要看到的了。
“将軍可是太冤枉我了,非是本侯一去南營便殺了司馬扈,是司馬扈關閉營門,讓本侯在酷日之中待了幾個時辰,最後還前來羞辱本侯,若是在這個時候,我還忍得住,恐怕南營的士卒也會看不起我,這出征豫州,指揮南營的事情,自然也就成了無稽之談了,若是如此,陛下交給在下的事情,在下便不能完成了,本侯被人羞辱,這是小事,但若是陛下的正事因爲這樣的事情被耽擱了,那就是本侯的過錯了。”
王生的一句話,是将司馬扈的死,歸結在大義上面了。
司馬扈死得其所。
不是我一定要殺司馬扈,是不得不殺,爲了陛下才去殺他的。
在這個時候,他司馬雅要是說了什麽話,這就不光是與王生作對了,這還是與當今皇帝作對。
司馬雅非是清談高手,被王生這一句話一堵,臉都被堵紅了。
最後也隻得是冷哼一聲。
“論起言談,話機,整個天下的人,能說得過君侯,恐怕一隻手也能數過來,在這個方面,司馬雅不是君侯的對手。”
王生将手上的春茶放下,笑着說道:“将軍此言,卻是讓本侯委屈了,本侯說的是事實,爲何将軍卻說我話鋒犀利呢?”
與王生這種人說話,司馬雅也是摸透了。
能少說話,就少說話,說多了,可能會心肌梗塞。
“不說這些了,廣元侯,我們來做個交易罷。”
說話又說不過,明明是自己的人死了,自己是受害者,廣元侯這個加害者卻是把自己說成了受害者的模樣。
偏偏自己還反駁不過。
現在的司馬雅,心裏就隻有兩個字——憋屈。
“交易?”
王生饒有興緻的看着司馬雅,輕輕點頭:“将軍要做什麽交易?”
王生知道,這是司馬雅說不過,直接進入主題了。
對于司馬雅這種人,就是不能退後的。
司馬雅對自己,多是嫉妒之情,他自诩宗室,與司馬遹也是最親近的,卻是在風頭上,怎麽也搶不過自己。
一旦自己後退一步,他便會上前一步,後退兩步,恐怕直接就蹬鼻子上臉了。
對于這樣的人,王生的做法就是,我直接上前兩步,蹬他的鼻子上他的臉。
“今日之後,我不再阻擾你出征豫州的事情,并且會給你支持,交易的,便是你向陛下上書,言明自己刺死司馬扈,太過于冒失,并且這南營的事情,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不得不說,這個司馬雅的算盤,是打得啪啪作響。
可惜...
想得太好了。
王生果斷搖頭。
“将軍的想法,可是太好了一些。”
司馬雅看着王生打趣的臉龐,臉色頓時黑沉下去了。
“廣元侯,年輕人有鋒芒自然是好的,但是鋒芒畢露就不太好了,畢竟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将軍年紀,也不大,何必裝作老成?”
王生在話語上面,是絲毫不客氣的。
“将軍不阻撓本侯出征豫州,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将軍作爲中軍将軍,掌控中軍北營,是陛下手中最信任的人之一,在這個緊要關頭,莫非你要窩裏鬥?壞陛下大計?”
“我不是這個意思!”
“将軍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麽意思?将軍可知,你方才的話,若是本侯再陛下面前說起,你的處境,恐怕是不太妙的。”
“廣元侯,莫要欺人太甚。”
雖然早知道這個廣元侯的想法異于常人,但是真正遇到的時候,司馬雅還是覺得難受。
非常難受。
這種難受,不亞于别人喂了你一口屎一般。
“本侯何來欺人太甚?”
呼~
司馬雅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一口氣,說道:“讓君侯不追究南營的事情,不也是爲了大局着想,君侯也知道,南營的事情,涉及到太多世家,若是追究下去,恐怕朝堂會有大變,對于陛下來說,不是好事,尤其是君侯馬上要出征豫州了,可是?”
“自然是。”
“你刺死司馬扈,原本便是過了,上奏一封,與死人一些名聲,這豈不是成人之美?與君侯,也是沒有多大的壞處的。”
“将軍此言差矣。”
司馬雅的算盤,是打得太響了。
不追究南營的事情,王生當然會做了。
這是關乎大局的事情,王生現在,與皇帝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不可能會在大局上出錯。
但是司馬扈的事情,就沒有退步的餘地了。
若是王生向司馬遹上奏刺死司馬扈是自己的過失。
固然是給了死人司馬扈一個不算太壞的名聲,也給了司馬雅的台階。
但是...
誰給他王生的台階下。
承認司馬扈無罪,不就是間接的承認他王生有罪了嗎?
我與閣下無冤無仇,閣下爲何把我當成憨批?
“司馬扈之死,罪有應得,這一點,将軍需要明白,本侯恐怕也是不會如将軍所願與陛下上書的,不過,明日,我倒是可以去将軍府上拜會。”
王生與這個司馬雅,畢竟還是同僚關系。
既然不是仇人,一切都還是有商量的餘地的。
在大是大非面前,王生是不可能退步的。
一步都不能退。
但是這個司馬雅要名聲,要面子,王生也不妨給他。
司馬扈死了之後,廣元侯前去拜見中軍将軍司馬雅。
到時候整一點坊間傳聞,說是廣元侯向中軍将軍緻歉。
你面子有了,我也沒有損失什麽。
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哼。”
王生給他的台階,司馬雅明顯就不滿意。
什麽拜會?
你不來一點道歉的戲碼?
不過...
司馬雅看着王生的表情,知道他的事情,也隻能到此爲止了。
在廣元侯這裏,妄想用話語取得一丁點的好處,那就是太天真了。
“罷。”
司馬雅站了起來。
他現在對王生,怨恨自然是站了大多數的。
但是他今日能夠來金谷園,來拜見王生,其實已經是說明了很多事情了。
仇怨再多,在這個時候也得放下。
皇帝要做正事,司馬雅知道,在這個時候他要是拖了後腿,就算他是親信,也是沒有半點用處的。
當今陛下,沒有太多的感情。
從廣元侯的得勢這一點,他便已經明白了。
他司馬雅從小便跟着當今陛下。
關系何其緊密,交情何其深厚?
結果呢?
他沒有廣元侯有用,沒有茂王司馬略有用,所以即便是他與皇帝的關系更加緊密,他得到的重用,也不及前兩者。
不僅如此,每當做錯了事情,得到的處罰,也是與别人一般的。
他所依仗的關系,沒有半點作用。
自古無情帝王家。
這一句話,并非是假話。
“君侯過幾日,便是要出征豫州了,屆時司馬雅定然給君侯壯威,司馬扈之事,你我便就都放下了,如今的正事,還是在豫州,在老齊王身上。”
司馬雅偶讀站起來了,王生自然也是起身了。
“放心,大是大非,本侯還是分得清的。”
“這就好。”
司馬雅在臉上硬是擠了一點笑容出來。
“今日來見君侯,實在是擠了時間過來的,中軍北營還有許多軍務,便不在君侯此處逗留了。”
“既然将軍是有軍務,那本侯也不留将軍了,将軍請。”
一路上,将司馬雅送出金谷園。
兩人交談之間,雖然不像是親密的朋友,但表現上,倒還像是朋友。
實際上...
兩人的關系,其實與仇敵也沒有區别了。
這個司馬雅,還是有些本事的。
明明在自己身上吃了這麽大的癟,還能和顔悅色,從這一點上來看,便說明這司馬雅,不是一般人了。
能控制住自己的憤怒,并且向自己的敵人和顔悅色,非常人。
不過...
也就這樣了。
在王生看來,這個司馬雅,還是不足爲慮的。
頂多是有一些心機城府而已。
若是這個司馬雅能留下來,跟自己吃個飯,吹吹牛,順便與自己做好友,王生對他的評價,恐怕會更高。
可惜這個司馬雅,并沒有這種閑情逸緻。
從這一點來說,司馬雅比之當年的司馬懿,還是差了太多太多了。
“回去罷。”
司馬雅一離開,天上便堆砌了一些烏雲,接着,綿綿的細雨便淅淅瀝瀝的刷落下來了。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書房之中,張賓,戴淵,裴行三人,也早就等候了。
.....
洛陽城外的官道。
一支百人精騎簇擁着兩架宗王車辇,朝着洛陽城的方向緩緩行駛。
春雨綿綿,雖然是潤物細無聲的,但是對于趕路的人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尤其是在這個時代,還沒有水泥路,這管道雖然是土地平整,但南面有些坑坑窪窪,這雨水積蓄起來,便是讓一切都便是濕漉漉起來了。
借助齊王河間王的力量,成都王很快的便收複了陰平郡與武都郡。
速度...
太快了。
真的就像是一句話說出來一般。
齊王河間王的力量,太大了。
這是成都王最直觀的感受。
由此事,成都王對于朝廷這次出征豫州,并沒有抱什麽希望。
尤其是這挂帥的人,還是廣元侯。
廣元侯确實是有智謀,但在君略上,恐怕隻是紙上談兵的趙括而已。
如何能抵得上老成的齊王以及齊王手下一幹戰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