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在出府的一瞬間,陳匡便快步走到潘嶽身前,擋住了潘嶽的前路。
“潘公,王處穆,當真是與廣元侯私通?”
潘嶽當然知道這陳匡是不信自己的話了。
“确實如此。”
“本府覺得你在說謊!”
陳匡深深的看了潘嶽一眼,說道:“你來許昌也有段時間了,不會不知道王處穆在許昌,甚至在颍川的地位,若是王處穆倒了,這颍川恐怕頃刻間就會亂起來,而在戰前亂起來,對大王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說,你有何居心?”
看着潘嶽不說話,陳匡呵呵冷笑兩聲,再說道:“或許,大王要找的間者,便是你潘嶽。”
潘嶽心中悚然,但是臉上卻是不動神色。
這陳匡的無心之言,恰恰就是說中了真相。
“太守說笑了,我知道太守與王處穆關系莫逆,但是如今的事情,并非是你與王處穆關系莫逆便可以的,太守若是不信潘嶽的話,與潘嶽一同前往,一探究竟,便知曉了。”
他之所以給潘嶽戴高帽,隻是因爲自己憤怒而已。
怒氣消散了一些之後,陳匡現在想了一下,還是重重點頭。
隻是他看着潘嶽的眼神,可不如何友善。
“希望潘公不是騙我的,若潘公所言是假的,陳匡定然不會輕饒。”
“太守放心,你我皆是爲大王做事,若是在下此言有假,項上人頭奉上。”
反正是說說而已,又當不得真。
“好!”
呼~
陳匡深吸一口氣,也給潘嶽讓出了道:“若是潘公所言是正确的,陳匡定然負荊請罪,與潘公道歉。”
“潘公,請。”
看得出來,這陳匡,也是性情中人。
若他真是爲齊王做事,那陳匡這個朋友,他是非交不可的。
但可惜他潘嶽,并非是給齊王做事,他是給洛陽皇帝做事的。
你我之間,是勢同水火啊!
讓陳匡稍稍疑惑的是,潘嶽并沒有直接去王處穆的府邸,而是到了許昌有名的酒樓。
這個酒樓名曰花滿樓,是相當于醉霄樓之于洛陽地位的酒樓。
當然...
這花滿樓,又與醉霄樓有許多不同。
醉霄樓中,美人是不少,但大多是清妓,一般是不出賣身體的,若你看得上,直接是把她買回家的。
醉霄樓是洛陽勳貴流連忘返的地方,錢财是不差的,美人也是不缺的,缺的是情調,缺的是格調。
而醉霄樓,有的就是這些東西。
許昌自然沒有洛陽那般有權勢,有錢财的勳貴,因此在格調方面,是不如洛陽的。
樓中,女子也非清妓。
賞花弄月,飲酒賦詩的人或有之,但大多數,是來花滿樓找樂子的。
這家酒樓,也是王處穆家的産業。
每日這酒樓産生的收益,恐怕也是一個非常可觀的數字。
銷金窩銷金窩,女人的身體,就是男人的銷金窩。
“潘公,你來花滿樓作甚?”
“太守不是說自己對王處穆很是熟識,那在下問一問你,這王處穆,可有來過這花滿樓?”
來花滿樓?
陳匡重重搖頭。
“王處穆不屑于來此地。”
這花滿樓是王處穆開的,若是有姿色絕佳的,早就送入他府中了,他挑剩下的,才會到這花滿樓來。
對于這些被萬千男人玩弄過的殘花敗柳,王處穆自然是看不上的。
他府中的美姬,他一個人都玩不過來。
再者說...
花滿樓的名聲不好,來往的基本沒有名士,大多是商戶,登徒子。
他王處穆要是來了,豈不是自賤身份?
“那若是我說王處穆今日會來花滿樓,你可信?”
“不信!”
陳匡重重搖頭。
“王處穆絕不會來此地。”
“太守若是不信,那便看看好了,再有半個時辰,王處穆便會來花滿樓。”
陳匡依稀明白了潘嶽的意思。
“你是讓人去通知王處穆了?”
“不錯。”
陳匡與潘嶽是坐在二樓雅間的,在二樓雅間看下去,在靠近對首窗戶的,可以看到有一個常服男子。
他長得平平無奇,在人海中也不會顯得多突兀。
“看到那個人了嗎?”
潘嶽所指的,就是那個常服男子。
“看到了。”
“他便是廣元侯身邊的人,與王處穆前來交通。”
“是他?”
“不錯,他派人前去與王處穆交接。”
若王處穆來了,那證明潘嶽所言不假。
“那便隻有等了。”
潘嶽言之鑿鑿,便是現在的陳匡,心中也是變得沒底起來了。
半個時辰後,花滿樓前面停了一家車馬,這車馬平平無奇,但是上面下來的人,卻是讓陳匡心中一顫,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了。
居然真是王處穆。
不!
說不定他是心血來潮。
王處穆到了花滿樓,很機警的環視一圈,像是地下工作者一般。
确定自己安全的時候,這才進入花滿樓。
而他的腳步,是直接朝着廣元侯的人去的。
果然!
現在的陳匡,心已經沉入谷底了。
潘嶽所言,居然是真的。
“太守,現在可是人在俱獲了?”
陳匡面色鐵青。
“我要下去親自問王處穆。”
他心中還存着僥幸心理。
“太守盡可下去問。”
陳匡起身,緩緩走下去。
但在陳匡離王處穆還有十多米的時候,王處穆便是見到陳匡了。
震驚,不可置信,恐懼...
王處穆臉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接着。
他跑了。
王處穆跑了。
出了花滿樓,上了馬車,直接跑了。
王處穆與我是摯友,現在爲何見到我要跑?
難道...
難道潘嶽所言,皆是真的嗎?
到現在,即便是陳匡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眼見爲實。
他見到的事情,已經向他說明了真相。
在陳匡有些失意的時候,潘嶽才緩緩走下來。
“太守相信了?”
“便是不相信,又能如何?唉~”
陳匡深深歎了一口氣,他與王處穆雖然有些友情,但現在既然兩人選擇了不一樣的道路,這友情,自然也無法持續下去了。
甚至,他還要與王處穆斷絕關系,以表示自己的清白。
畢竟在前面,在齊王面前,他給王處穆說了太多的好話了。
“方才,爲什麽不将王處穆擒住?”
“現在許昌城門已關,便是王處穆插上翅膀,也難逃制裁,不如先讓他逃一會。”
對于潘嶽的惡趣味,陳匡也不想說什麽了。
他現在累了。
心累。
“如此,那在下告辭了。”
“太守不與我一同前去?”
陳匡輕輕搖頭。
“潘公莫要生氣,是在下眼拙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明日,在下便負荊請罪,還希望潘公心中不要介懷。”
“太守一心一意爲大王着想,我又如何會介懷呢?這負荊請罪便免了,但是一頓陪酒宴席,是免不了的了。”
陳匡臉上勉強擠出笑容。
“這個自然。”
陳匡現在心不在焉,明顯不想與潘嶽說太多話,他直接離開了。
潘嶽看着陳匡離去,這嘴角才漸漸勾出一抹笑容出來。
爲什麽要放走王處穆?
因爲好戲還在後面啊!
“派人去将王處穆的家給抄了。”
抄家這種事情,向來都是最有趣的事情,也是油水最多的事情。
在得知王處穆即将倒台的時候,龍骧将軍董艾的副将是走到潘嶽身前了。
“潘公,這抄家的粗活,便交給在下罷,我乃是武人,做這個事情熟絡,潘公莫要髒了自己的手。”
這話是說得相當好聽,但是潘嶽可是知道這副将的心思。
不過是貪圖王處穆家中的富貴,美姬而已。
不過...
他貪圖就讓他貪圖去了。
反正這王處穆家中的東西,又不是他潘嶽的,最後也是不會落在他潘嶽手上的。
崽賣爺田心不疼。
“将軍願意幫忙,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不過此事大王極爲看重,将軍最好還是要有些分寸,這王處穆家中的東西,能不動的,暫時還是先不要動,等一等,至于王處穆,便送到許昌監牢之中。”
潘嶽深深的看了副将一眼,說道:“王處穆身份特殊,是不容有失的。”
潘嶽說了這麽多的話,其實也是爲了提醒一下董艾的副将。
你在王處穆家中,可以帶走一些東西,但是這個帶走的東西不能太多,不然,自己也很是難做。
“潘公放心。”
副将當然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
沒有金剛鑽,便攬不下瓷器活。
一點自知之明,副将還是有的。
他這次前去,不過是想要撈一點油水而已。
像是王處穆家中這種體量的财富,他撈的一點,恐怕過他下半輩子過活了。
“在下知道分寸的。”
“如此,此事便交給将軍了。”
董艾的副将前去抓王處穆,潘嶽也是沒有完全放心的。
他也派了自己的人過去,就是爲了跟着這董艾的副将,防止他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出來。
當然...
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
那便是将王處穆謀逆的證據,放上去。
王處穆當然沒有與廣元侯交通,也沒有背叛齊王了。
若是王處穆真的與廣元侯聯合了,在這個時候,潘嶽反而是不會對他下手了。
他是皇帝的人,廣元侯也是皇帝的人,同是皇帝的人,怎麽可能會對自家人下手?
隻能說,這個王處穆是老倒黴蛋了。
他這個目标,對潘嶽來說,實在是太合适了。
之所以說合适,有一下兩點原因。
第一個原因,王處穆在許昌根基深厚,威望也高。
若是能夠将王處穆除去,這許昌,肯定是要亂上一段時間的。
第二個原因,便是齊王心中的想法了。
齊王現在也是缺錢了。
對他來說,隻有用财寶,才能籠絡人心,他要的錢财,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而在這個方面,王處穆明顯就是有這個财寶的。
這也是爲何齊王聽到這個人是王處穆的時候,不顧陳匡的反對也要讓潘嶽對其下手。
他早就想對這個王處穆下手了,直到現在還不下手,那是因爲一直找不到借口。
現在好了。
潘嶽直接将一個把柄交到齊王手上,如此,王處穆還不死?
王處穆即便是被冤枉的,也是得死啊!
王處穆的死,可以給齊王帶來大量的财富,對潘嶽來說,王處穆,卻是他進行下一個步驟的重要棋子。
從王處穆的‘供詞’中,潘嶽才能夠順理成章的引出其他‘叛徒’。
對于能夠增加自己功勞的事情,現在的潘嶽,也是開始不擇手段起來了。
潘嶽很快就到許昌監牢等候了。
這許昌,也就是許都,原來也是曹魏的根基之一,隻不過後來曹魏遷都洛陽了。
因此許昌中,許都獄的規模還是很大的。
裏面關押個幾百上千人,是不成問題的。
在最幹淨的一間審訊房中,潘嶽靜靜的等候起來了。
在監牢之中,潘嶽倒是見到了許多之前不曾見到過的刑具。
有很多,都是從秦代傳下來的,在漢代已經被取締了,但是在曹魏,又隐秘興起最後也漸漸湮滅的刑具。
這些刑具是比較新的,看起來,是齊王新置辦的。
看來,齊王對這刑具,還是非常有研究的。
這麽多刑具,潘嶽也隻認得其中三四件。
其中一件,高兩米的三角木,便是傳說中的三角馬。
馬背非常的鋒利,這是對男人的刑罰。
男性犯人腳上拴着鐵球,然後整個人坐在這三角馬上。
幾個時辰之後,這個人基本上就已經殘廢了。
隻是稍微一想想,潘嶽就有一種胯下一涼的感覺。
另外一個,就是對女人的刑具了,就是一排排的棍棒而已。
但是這不是普通的棍棒。
這是腹背相親之刑罰。
《後漢書.黃瓊傳》載:“黃門協邪,群輩相黨,自冀興盛,腹背相親。”
棍棒懲罰最初僅爲一種師孺教訓弟子的手段,後世笞刑,蓋始于此。
上古五刑中的“椓刑”,就是用棍棒椎擊女性胸腹。
直到“肉包”破裂,可謂是非常殘忍的刑具了。
至于鐵烙,滿是倒刺的鐵鞭...
這樣的刑具,就太多太多了。
恐怕尋常人走進來,見到這些刑具,這腿就開始發軟了。
更别說行刑了。
從這些刑具也可以看出來,這個趙王,恐怕也不是什麽易于之輩啊!
就在潘嶽思索的這段時間,王處穆也是被送進來了。
“你們是何人,爲何敢拉我到許都獄中?我要向齊王告狀。”
王處穆長得倒是健壯,但是現在已經是五六十歲的年紀了,頭上花白,力氣也比之年輕的時候好小上許多了。
當然...
王處穆也是颍川有名的儒士,不過,也隻是在颍川有名而已,出了颍川,便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