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淵看着滿地的屍體,眉頭緊皺。
原本他還想着用曹奂的廢帝身份,換取一部分亡命之徒的投效,從而在守衛魏郡的時候,有人扛在前面,做炮灰,現在曹奂死了,他自然是不能用曹奂得名義召集那些漢人了。
沒有了曹魏的大旗在,便是他想要别人來賣命,恐怕也沒有人會來。
名聲,在漢人中間是一個很特殊的東西。
對于普通人來說,聲望這個東西,沒有多少作用,但是對于那些統治階級來說,聲望這種東西,作用卻又是太大了。
譬如說現在已經成爲屍體的陳留王,可以依靠他曹魏廢帝的身份,招募起一批勇士,爲他效勞。
往前面說,蜀漢的建立者劉備自诩中山靖王之後,以仁義行天下,身邊也聚集了一批仁人志士,最後成就了蜀漢基業。
說起來,劉淵的偶像,還真是劉備,是故他處處學習劉備,韬光養晦,以仁德自居。
至于是真仁德還是假仁德,或許也隻有他自己一人知道了。
“好生安葬陳留王罷。”
劉淵說完這句話,作勢要走,呼延翼卻是上前一步說話了。
“大都督,隻是漢人都以爲是陳留王曹奂起勢,現在将陳留王下葬了,那洛陽那邊,豈不是可以知曉此事并非陳留王曹奂所爲了。”
劉淵不置可否。
“原本隻是想用曹奂招納一些敢死之士過來了,現在陳留王自戕,這敢死之士自然是沒有的了,既然如此,便沒有必要用陳留王這塊遮羞布了。”
“隻是...”
呼延翼看了劉淵一眼,小心翼翼的說道:“隻是不用曹奂這塊遮羞布,莫非要以我們匈奴五部的名義來?”
“自然不是。”
劉淵看着自己的這個大舅子,輕輕搖頭。
劉淵的正妻正是呼延氏,呼延氏在匈奴之中也屬于大姓,在五部之中素有威望,劉淵能夠懾服匈奴五部,其中有很大的原因,便是有呼延氏的援手。
對于自己的大舅子,劉淵還是顯出耐心來的。
“邺城之前有流民作亂,我等便佯裝流民即可。”
“隻是我等容貌,裝束,都不似漢人。”
“我等知曉隻是佯裝即可。”
劉淵再在後面加了一句。
“便是以我等的身份自立,也不無不可,隻有,之後會有旗号出來的,隻是我們的動作快了一些而已,現今,便是等待朝廷出兵了,沒有那些敢死的漢人,恐怕要讓我族勇士頂在前面了。”
呼延翼輕輕點頭,臉上也不敢表露出什麽不悅的顔色出來。
“出去處理外面的事務罷。”
“隻是要安葬陳留王曹奂,他還有幾個子嗣存活,他們要如何處理?”
如何處理?
曹奂停住腳步,看着角落跪伏在地上的幾個錦衣男子,不屑說道:“便是廢帝陳留王,也不怕死,反而是這幾個人怕死,無用之人,便一同吞金罷了。”
劉淵的一句話,已經是決定了這幾個人的命運了。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曹奂的幾個子嗣也不知道劉淵的名諱,但求饒,是自心底而出的求生欲。
然而,劉淵對他們的求救聲,是充耳不聞的。
因爲在他心中,他們早就是與陳留王一般,是死人了。
這些沒死的人,如陳留王他們一般,吞下了一塊金子,區别是其他人是自己吞的,而他們是别人幫他們塞下去的。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死狀都是一樣的,都是極其凄慘。
劉淵出了宮殿,呼延翼原本是跟在劉淵身後的,卻是被劉和叫住了。
“舅舅,等一下。”
呼延翼被劉和喚住,劉淵自然是看在眼裏的,但是他沒有說話,自顧自的往前走,呼延翼便就停下來了。
“你找我,有何事?”
看着自己的外甥,呼延翼眉頭微微一皺。
劉和身高八尺,長得雄偉剛毅,儀表堂堂,好學而早成,素來得到劉淵倚重。
他是正室之子,而非劉聰,隻是妾室所生,再加上他又是長子,匈奴五部,除了劉淵之外,可能就是劉和最爲尊貴了。
“舅舅,劉聰那家夥被送去做巡查騎兵,舅舅素來是管這些的,可讓他去一些危險的地方,到時候,嘿嘿。”
聽到劉和這句話,呼延翼眉頭緊皺。
“再如何說,劉聰也是你二弟,你豈能如此待他?”
“父親所有的兄弟之中,唯有他最爲僭越,明明隻是庶子,還敢處處針對我?若我不好好懲治,其他人恐怕也會翻天了。”
劉淵有許多兒子。
其中稍微年長的就已經有劉和劉聰劉裕劉隆劉乂了。
“雖然劉聰那小子去做了巡查騎兵,也受我管轄,但要是在我管轄的時候死了,你說你父親會不會責備我?”
看着劉和一臉憤憤不平的模樣,呼延翼連忙在一邊勸導。
“你爲長子,既然是長子,就要寬厚歹人,将來就繼承了你父親的事業,便更應該如此了,劉聰日後定然也是你手下,對待手底下的人,還是要寬厚一些爲好,若是你這件事被你父親知道了,他會如何想?你自己也好好想一想罷。”
說完這句話,呼延翼便小跑着跟上劉淵了。
“大都督。”
氣喘籲籲的跟上劉淵的腳步,呼延翼還以爲劉淵會問他劉和叫住他說的是什麽事情。
結果劉淵嘴巴一動不動,似乎對這件事漠不關心。
而劉和唇齒輕咬,顯然沒有将此事放下。
“大兄,我看舅舅說的也沒有什麽不對的,二哥畢竟與你我也是兄弟。”
劉隆劉乂兩人也連忙上前勸阻。
“庶子而已,算得上什麽兄弟。”
劉淵此話一出,劉隆劉乂都不說話了。
劉乂還好,他母親是氐族首領單征女,在劉淵子嗣之中,地位還算是高的。
而劉隆就是妾室所生,劉和這句話,不僅是在罵劉聰,還直接中傷了身前的兩位弟弟。
“劉裕呢?方才還在的,現在怎麽不見了?”
“三兄向來與二哥相好,恐怕是去見二哥去了。”
“哼!”
劉和冷哼一聲,到現在也不說話了。
現在他見到的幾個人,都是不贊同他的做法的。
但要他束手,那也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劉和眼神閃爍。
劉聰出爲巡查騎兵,現在是最好對付的事情,若是換其他時間,可沒有這個好對付的機會了。
哼!
劉和眼神越發危險起來了。
他之所以如此針對劉聰,并非是劉聰庶子出身,而是因爲劉聰能力太強了。
強大到讓他都有一種被威脅的感覺。
而這種被威脅的感覺,劉和很不喜歡。
一山不容二虎。
這才是劉和看不慣劉聰的原因。
.....
宮外,劉聰在邺城的臨時居室之中,他正準備着手上的衣物甲胄。
身邊一同幫他收拾的,自然是他的貼身侍衛呼延戰了。
既然是要入軍中做這個巡查騎兵,劉聰也要做出樣子出來。
劉聰正在收拾東西,門口且急匆匆走入一個錦衣男子。
他的穿着與漢人無疑,隻是皮膚稍黑了一些,臉上的樣子也與劉淵有幾分相似之處。
正是劉聰的三弟劉裕。
兩人出身差不多,也多是遭到劉和的迫害,有相同之處,自然是心心相惜的。
“二哥,我看你還是與父親服服軟吧,這要是去做了巡查騎兵,指不定大兄要如何對你了。”
劉聰收拾衣物的手慢慢得停了一下,他轉頭看向劉裕,說道:“大兄乃是你我的大兄,此事又是父親決定的,你如此說,便以爲大兄會迫害我了?”
說完這句話,劉聰繼續收拾衣物。
“二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自從你遊曆回來之後,父親便更加看重你了,大兄看在眼裏,是恨不得把你吃了一般,現在你去做了巡查騎兵,大兄便有機會對你下手了,到時候,當真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了。”
劉聰沉默片刻接着繼續收拾衣物。
“我做了錯事,自然是要受罰的,有父親在上面壓着,我不會有事的。”
“呼延翼與劉和是一夥的,二哥以爲他不會下黑手?”
“父親若是真讓我死在外面,我倒是看不起父親了,放心,我無事的,再者說,我也算是有一身武藝的,大兄便是想要對我下手,也得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能力再說。”
到現在,劉裕也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劉聰了。
“不然我與你一道,即便是大兄真想害你,心中也會掂量掂量。”
聽到劉裕這句話,劉聰心中微微感動,但還是說道:“大兄日後終究是要接過父親的事業的,你若是得罪了大兄,對你來說不好,你你母親也不好。而且,若是大兄真要對我下手,你在我身邊,他也不會心軟的,反而你會成爲我的累贅。”
匈奴人可不像漢人一般。
雖然并州匈奴五部已經逐漸漢化,但是由于漢人并不接納匈奴人,所以他們的這種漢化程度,其實也是有限的。
不少匈奴族之前的劣習,也是完整的傳承下來了。
“隻是...”
“沒有什麽隻是。”
劉聰走到劉裕面前,雙手放在他的肩頭上,非常嚴肅地說道:“大兄畢竟是大兄,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尊敬他,不能有不敬的想法摻雜其中,這次我去遊曆回來,也知曉漢人的世界是如何的了,漢人中有一個人說出了這麽一句話:王侯将相甯有種乎。便你我是庶子,隻要有心,有志氣,将來成就未必比大兄差。”
聽到劉聰這句話,劉裕眼睛微亮,他重重點頭。
“弟弟明白了。”
劉聰輕輕點頭。
“你回去吧,好好交好大兄,說不定日後,我還有需要你的時候。”
劉裕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既然劉聰都已經如此說了,劉裕也沒有繼續呆在此處的意思。
劉裕走了,呼延戰臉上卻有擔憂之色。
自從他們從司隸回來之後,劉和對他們的敵意,便是與日俱增的。
附帶着劉聰的生母張夫人在并州也不好過。
“主人真的要去做巡查騎兵?”
看着呼延戰擔憂的眼神,劉聰輕輕點頭。
“繼續呆在這裏,也沒有什麽用處,不如去軍中,與那些将軍們交好,呆在并州,呆在父親身邊,這都是沒有辦法做的,做巡查騎兵雖然辛苦,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曆練。”
劉聰從小到大都是按照漢人富家公子一般長大的,言行舉止,其實與漢人都沒有什麽差别的。
這有好處,自然也是有壞處的。
好處是可以更好的融入漢人圈中,譬如他能夠遊曆冀州司隸,與他的裝扮舉止不無關系。
壞處則是他一身漢人裝扮,但那些底層匈奴人,或者說那些個匈奴首領,有的裝束生活方式與草原上的匈奴人無異。
他要是裝扮得太像漢人了,自然是被這些人拒之門外的。
并不把他當作自己人看待。
好處與壞處,各有千秋,但現在天下看起來不太平,這壞處就被無限放大了。
這才是劉聰想要去做巡查騎兵的原因。
以他的出身,自然不可能一直做巡查騎兵的。
恐怕做一兩個月,便會換在軍中去了,屆時,才是他發揮的時候。
尤其是現在大戰在即,他最是有可能立功的。
“可是...”
劉聰看着呼延戰,輕輕笑道:“危險自然是有危險的,但是若父親連我都保不住,恐怕他那個位置,我大兄便可以接過去了,大兄若是識相,就不會對我下手,若是不識相,恐怕還會成爲我的機會。”
說了這麽多,尤其是說給自己這個肌肉發達的貼身侍衛,劉聰搖了搖頭,自嘲一聲。
“我與你說這般多作甚,好好收拾東西,去呼延翼那邊去報到了,身在軍旅之中,也更加自由不是?”
呼延戰自然是看不懂劉聰的,但是他看到劉聰胸有成竹的模樣,這懸着的心也放下來了。
在呼延戰看來,隻要之劉聰有把握的事情,一般都不會做得差多少。
兩人收拾衣物,很快便朝城外軍營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