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似乎還有一陣接着一陣的哭聲。
陰平太守苦守陰平城,讓李特損失了不少好手,因此李特對待陰平,沒有像對待其他城池一般溫和。
雖然沒有屠城,但卻縱使手下劫掠城池。
哪家有顔色較好的女子,自然是受到禍害了。
哪家有糧食錢财多的,自然也是遭到毒手了。
這些哭聲,便由此而來。
說起來,陰平郡與武都郡,已經是屬于雍州的範圍了。
不再屬于益州了。
隻是因爲郡中士卒較少,加之沒有屏障阻隔的原因,趙廞大兵壓境,陰平與武都二郡,自然是變成趙廞的土地了。
至于原本占據漢中,梓潼,巴郡,廣漢,涪陵,巴東的梁州,也因爲趙廞的兵鋒而至,紛紛改旗易幟了。
便是梁州刺史羅尚,也不得不逃到上庸城,暫爲歇息。
在這個時候,就體現出郡兵少的劣勢來了。
趙廞圖謀已久,軍中強兵數萬,對付郡兵合起來不到一萬,又疏于訓練的梁州兵,自然是一面倒的屠殺。
更何況趙廞并非直接進攻,而是佯裝借道,直接将大半梁州卸下的。
之後梁州刺史羅尚反應過來,卻也隻有逃離上庸郡的份了。
不過人雖然被趕出來了,漢中也是處于顯要位置,但羅尚并沒有氣餒,反而是意氣風發。
他在梁州做了幾年的刺史,不說别的,治理還是算不錯的,在涼州百姓之中,還是有不小的聲望的。
況且當日他在梁州還留有後手,這梁州雖然被趙廞霸占了。
但趙廞手下也沒有足夠的人守住梁州,他若是反攻回去,必然成功。
況且,羅尚還深知趙廞的爲人。
趙廞不是雄才大略之人,他所求的,不過謀生而已。
而這種不是雄才大略的人,如何能成大事?
加之趙廞不僅不是雄才大略的人,反而還有些殘暴。
這就給羅尚更多的信心了。
是故他前些日子上表皇帝,之後任命也下來了。
司馬遹封他爲平西将軍,兼任護西夷校尉、益州刺史,督牙門将王敦、上庸都尉義歆、蜀郡太守徐儉、廣漢太守辛冉等率領七千多人收複梁州,進攻蜀地。
七千人當然不多,但卻都是精銳。
期間他也能在梁州招攬不少好手,一來二去之下,數萬人,是絕對不差的。
而這已經足夠匹敵趙廞了。
更何況,河間王也有派兵前來馳援。
上庸城中,羅尚滿臉紅光。
他環視場中諸人,說道:“明日我等便收服梁州,五日後便可進逼蜀地,将那趙廞人頭奉上,諸位也能得此功勞,升官進爵,封妻蔭子。”
“刺史可會是太放松了,這漢中,可不容易攻伐下來。”
在這個時候,一邊沉默的王敦卻是出來說話了。
對付趙廞,就像是之前對付齊萬年一般,都是白撈的功勞,上次王敦沒撈到,是因爲有諸王掣肘。
如今洛陽沒有諸王了,這種差事,自然是被他攬下來了。
當然,一方面也有皇帝不想大動幹戈的想法。
若是皇帝想要大動幹戈,恐怕就要再來一次南征了。
這自然是有羅尚一份功勞在裏面的。
這個梁州刺史羅尚在上奏中言之,梁州唾手可得,益州輕易可破。
王敦雖然爲世家之子,但也是惜命得緊,聰明得緊的。
他這次過來,是爲了撈功勞的,要是把小命交代在這裏,那就有點搞笑了。
而這種事情,現在看起來還不難發生。
要是這個羅尚不靠譜,他的小命還真有可能交代了。
因此,事先,他可得給羅尚提個醒。
“君侯勿憂,莫說漢中,一兩日内,梁州可盡得。”
當真是吹牛不打草稿,這牛都要被你吹到天上去了。
王敦冷哼一聲,問道:“刺史可知道,趙廞在梁州,有兩萬駐軍,而我們手上,卻隻有七千人,依我看,還得去找河間王,讓他先借一萬人過來,漢中天險,非是輕易逾越之的。”
漢中盆地是魚米之鄉,漢中跨漢江和嘉陵江兩大水系,這個時候,水陸交通是比陸路交通優秀的,由于漢中水運尚好,可連巴蜀和荊楚,甚至抵達東海沿岸地區,同時漢中北依秦嶺,南屏巴山,在秦巴間有褒斜、陳倉、傥駱、子午等近古道,陸上可直達隴南、關中、益州、荊州等地,且都是易守難攻,乃兵家必争之地。
要想把漢中這個地方給打下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君侯放寬心,我在梁州中,有後手的。”
至于是什麽後手,羅尚現在也不便說出來。
羅尚看着王敦依舊是一臉不信任的模樣,隻好說道:“若是君侯不信,可留在上庸,等我等将漢中拿下,君侯也跟随之,你看如何?”
不是害怕嗎?
害怕就在上庸待着,這多安全?
但安全的同時,也别想着軍功了。
羅尚的這句話,就是這個意思。
“如此,本侯便偏要去漢中了。”
王敦卻是輕言出聲。
“君侯好膽量。”
羅尚撸着胡須,不知道是在稱贊王敦,還是在嘲諷王敦,總是,讓王敦心中有些郁悶就是了。
王敦出自琅琊王氏,而琅琊王氏如今是陛下最信任的家族,也是權勢最大的家族,要說羅尚要得罪,那是不可能得罪的。
但你要說羅尚有多怕,那也不見得。
他羅尚,也不是沒有家族背景的。
之所以王敦能混入其中,白白占得功勳,更多的,還是因爲羅尚早年出仕,是被王戎舉薦的。
有了這層關系之後,王敦混入其中,就很好解釋了。
但要他怕琅琊王氏的一個小輩。
那不可能。
王敦對羅尚做了稽,便一言不發了。
而羅尚在這個時候,才開始商議明日的戰術。
七千人,被羅尚分成兩隊。
其中五千人,主隊,走陽平關一路,之後直走金牛道。
另外兩千人,則是繞路馬鳴閣道,進入漢中。
至于其他的要注意的地方,羅尚在這個時候終于是仔仔細細的說出來了。
王敦看着羅尚排兵布陣的架勢,知道羅尚也是有本事的人,因此,懸着的心,也是放下去一半了。
衆人商議好明日進攻策略,便早早回各自的營帳通報自己的士卒了。
而且,明日是早起,乘天黑未亮便要主動出擊了。
也就是說,他們今天還得早點睡覺。
........
陰平城,李特卻是開始考慮起自己的将來了。
原本他在雍州,也算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但也隻是個人物而已,要說權勢,那是沒有多少的。
現在不同了。
他手上十萬羌軍。
雖然這十萬有很多水分,有些人,更是連刀都沒摸過。
但這就是十萬大軍。
憑借着這十萬大軍,他可以直取武都郡,陰平郡,隻要他願意,他可以屠殺百姓,他可以欺淩百姓,他可以将一郡之地最好的女子抱到房中,也可以将世家之人踩在腳下。
但是...
李特都沒做。
因爲他知道,現在的天下,都是漢人的天下。
他也隻是想要求條活路而已。
趙廞殺了他的弟弟,那他便要給他的弟弟報仇。
就這麽簡單。
羌人的做法,也非常簡單。
“大哥。”
就在李特思索的這一會時間裏面,後面卻是有人走進來了。
人數還不少。
兩個弟弟李流,李骧。兩個兒子李蕩,李雄,還有他的妹夫李含、以及部将屬下任回、上官惇、李攀、費佗、苻成、隗伯等人。
這些人,就是李特軍中所有的高層了。
“如今我等已經攻下了陰平郡與武都郡,搜羅了不少金銀珠寶與美人,我們都是一人五個的,哥哥要是不要,就說不過去了。哈哈哈”
李流一笑,李骧李蕩李雄等人也是大笑了起來。
但李特卻笑不出來。
不僅笑不出來,他反而還是哭出來了。
“弟弟之死,我尚且不敢忘,他的仇一日未報,我一日便睡不到一個好覺,如何還會想着玩女人?”
李特這句話一說出來,就輪到衆人臉上露出尴尬之色出來了。
“隻是那趙廞在益州,手下士卒甲胄兵刃都極好,我們雖然人多,但是盔甲卻湊不出一千副,有的人連刀劍長戟都沒有,如何與之匹敵?”
李骧在一邊亦是說道:“漢人有一句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我們都有盔甲與刀兵了,不愁殺不回去。”
“是啊父親,若一直想着叔父之死,這日子如何過了?弟兄們還等着父親去安置他們呢!”
妹夫李含在這個時候也開口了。
“叔父他們說的對,況且現在十多萬人,十多萬張嘴,這糧食的問題,還沒着落呢!”
一提到糧草的問題,李流也是出言說話了。
“如今糧草,隻怕供給一個月不到,就沒有糧食了,至于其他糧食要如何得到,那還得另想辦法呢!”
.....
衆人一人一句,也将李特從悲傷中帶出來了。
至于李特是真的悲傷,還是這個悲傷隻是做給别人看的,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是我太多情了。”
李特将臉上的眼淚擦拭幹淨。
“兄長重情義,這才是羌人首領應該有的性情。”
“對,這才是羌人首領。”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誇贊,這架勢,已經是以李特馬首是瞻了。
這也很好理解,原來他們就是被當做炮灰使用的,要說蜀地的漢人有多尊重他們,那自然是沒有多少尊重的,平時莫說是玩女人了,便是吃穿用度都不夠。
而現在,想玩什麽樣的女人都有,想吃什麽樣的肉都可以。
這種條件下,人人當然都以李特馬首是瞻了。
當然,若是當李特連糧食都沒有的時候,衆人恐怕又會是另外一幅模樣了。
“陰平郡與武威郡雖然有些小麥要熟了,但也得等上一兩個月,而這一兩個月,我們可等不起。”
這等不起糧食成熟,那隻有去搶漢人的糧食了。
李特的話不言而喻。
“漢中郡有糧倉,若是我們奪下來了,必定今年無憂。”
李雄說道。
不料李特卻是輕輕搖頭。
“搶奪漢人糧倉的時候,我們不能做,最起碼現在不能做,現在漢人勢力太大,與漢人作對,即便我們現在手上有十萬大軍,但這種軍隊,無異于是散勇之兵,與漢人軍隊比起來,差太多了,現在我們與漢人對上,兇多吉少。”
“大哥如何能夠長别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
“實話實說而已。”
說完這句話,李特環視衆人,語重心長的說道:“我們現在手上确實是有些人手了,但是不能因爲有這些人便妄自尊大,漢人,比你們想的更加厲害。”
李特一味吹噓漢人的強大,讓李雄心中有些惱火,但是他卻不敢頂撞自己父親的話,隻得換一個說法來問了。
“既然不能動漢人的糧倉,那我們羌人的肚子如何填飽,而且我們搶掠了陰平城,這又如何說?”
“我們要當義軍。”
李特眼中煜煜生輝。
“趙廞做的事情,是亂臣賊子的行當,我們雖然是羌人,也是晉人,我們可以去做義軍,攻陷成都,成都有糧倉。”
攻陷成都?
衆人互相對視一眼,心想李特最終心中想的事情,還是要報仇。
正當衆人要繼續勸慰李特的時候,後者确實輕輕搖頭。
“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麽,但是趙廞活不了多久了,我們離開的時候,趙廞南面便有漢人軍隊打過來了,原本他在漢中陳兵,就是爲了對付我們,現在爲什麽又不打了?是害怕我們這十萬人?”
“有這個可能?但這種可能性不大,更大的可能是,他遭遇到了漢人朝廷的圍追堵截,因此隻能将你我放在一邊而已。”
李特還想繼續說話,但是這個時候,門外卻是有一個侍衛小跑進來。
“将軍,城外有自稱益州牧趙廞的使者,要見将軍。”
“哈哈哈。”
聽到這侍衛的話,李特當即大笑兩聲。
“我說得對吧?若非趙廞遭遇強敵了,他豈會派使臣過來?依我看,這使臣,隻怕要我出兵幫他的。呵呵,這趙廞,當真是離死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