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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世家也有難念的經

一連過了幾日,遠在颍川荥陽的世家自然也是知道了廣元侯要在颍川荥陽屯田的消息。

一時間,反響各不相同。

颍川荀府主堂。

兩排上首坐列,皆是白發之輩,其間最年輕的,也有三四十歲。

至于少年人,此間更是一個都沒有。

“諸位,廣元侯屯田颍川,諸位如何看?”

在這裏說話的是荀藩。

荀藩是荀勖之子,尤其是在長子與此子皆死的情況下,荀勖的政治遺産是全部給荀藩繼承下去了。

是故,荀藩雖然在荀家宗族中年紀不是最大的,但是話語權,卻是最大的。

荀藩出來說話,自然也是有人回應的。

“以我來看,廣元侯來颍川屯田,也并非是一件壞事,畢竟以廣元侯在陛下身邊的分量,若是我等能夠通過廣元侯這條路,重新得到陛下的重視,那自然也是極好的事情了。”

其間一個中年文士起身,侃侃而談。

他在此間的年紀算是最小的,之所以說話,自然也是因爲他是荀勖子嗣。

如今荀家宗主,算是荀勖一脈最爲顯赫了。

“老朽以爲不然。”

這是一位慈祥的老人,頭發梳得十分認真,沒有一絲淩亂。可那一根根銀絲一般的白發還是在黑發中清晰可見。微微下陷的眼窩裏,一雙深褐色的眼眸,悄悄地訴說着歲月的滄桑。

“寓公有何高見,但可與我等這些小輩細細道來。”

荀寓乃是荀彧之孫,荀俣之子,少時即聞名于京邑,與裴楷,王戎、杜默相善,名見顯著,位至尚書。

不過他的政治生涯早早就結束了。

晉惠帝元康四年有一天起了大風,宗廟閥房上瓦被吹掉幾片,因此太常荀寓被免官。

其間是否真是如此,是不是有其他的故事,恐怕現在也隻有荀寓一個人知曉了。

不做官了之後,荀寓便在洛陽待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就在颍川定居了。

他是荀彧一脈,算是主脈,在宗族中的地位與輩分,在主脈之中都算得上是最高的那一批了。

“廣元侯何許人也?不過寒素出身,焉能在我颍川屯田?寒素子弟,居然敢指使高門大族?豈不是笑話?”

對于那些當權者,荀寓有着本能的厭惡。

或許,與他仕途的不暢有很大的關系。

“寓公所言有理。”

尋聲而去,這是一張瘦削的臉,面色黝黑,淡淡的眉毛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年紀看起來已經是有五六十歲了。

“族兄也認同寓公想法?”

荀恺輕輕一笑,重重點頭。

“廣元侯不過是寒素,來颍川屯田便是了,我們大可不比理會就是了,還需我等在此間商議?豈不贻笑大方?”

荀恺是荀彧曾孫,但幾輩之後,輩分相差一輩,有時候年紀卻沒有差太多了。

荀寓與荀恺,雖然差了一輩,但歲數卻隻差了幾歲。

“族兄此言差矣。”

荀藩輕輕搖頭,說道:“自當今繼位以來,朝中顯要,盡數歸琅琊王氏,我颍川荀家,高門大族,士子無數,對大晉亦是有功勳在身,陛下與我等的矛盾,可以憑借此人消解,如此,還不能開一次族會?”

“不過是一個寒素。”

荀寓意見還是沒有發生變化。

“寓公便是不爲自己着想,也該爲自己的兒孫着想,爲我荀家着想,如今多少族人在朝中根基不穩,多少人因爲一些些小事情,便受到陛下的責罰?若能夠以這次機會,與陛下和解,何樂而不爲?”

“這...”

荀寓嘴巴張了張,最後卻是不再說話了。

因爲荀藩說的話确實是實話。

世家在朝堂上的力量很大。

他颍川荀氏的勢力也很大。

但世家之間,并非是鐵闆一塊的,單單一個颍川荀氏,恐怕皇帝還看不在眼裏。

一個世家與一個皇帝匹敵,這是很難對的赢的。

便是對赢了,恐怕也是沒有什麽用處。

因爲這終究是慘勝。

關鍵是,你要對付的,不止一個世家,就如現在來看,便是要加上一個琅琊王氏的。

“隻是颍川乃我等家族之地,我聽說那個寒素頗有些才學,莫要勾搭上我荀家之女,壞了我荀家女子的聲名。”

荀藩幹笑兩聲,對荀家女子所謂之聲名,他可是知之甚深的。

恐怕便是長輩荀采的事情罷。

荀采,是荀爽之女。

聰慧敏捷而有才學技藝。

十七歲時,荀采嫁給陰瑜。

十九歲時生下一個女兒,然而陰瑜去世。

荀采當時年紀尚輕,經常擔心被家中逼迫改嫁,所以自我防範非常緊。

後來同郡人郭奕死了妻子,荀爽答應把荀采嫁給他,于是荀爽假裝說自己病重,召荀采回家。

荀采迫不得已回到家,身上藏了把刀發下誓言。

荀爽要身邊侍女搶過荀采的刀,将她攙扶抱上車。

荀采仍然憂悶憤激,是故荀爽吩咐對她的防範亦是很嚴。

荀采已經到了郭奕家,就裝出高興的樣子,對身邊的人說:“我原立下志向與陰氏同一個墳墓埋葬,然而沒有逃脫逼迫,結果弄到這種地步,一向的心願不能實現,怎麽辦?”

于是要人點起四盞燈,裝扮得非常華麗,請郭奕進來相見,一同談論,一直談個不停。

郭奕對她很敬畏,因而不敢逼她,到天亮就出來了。

荀采于是吩咐身邊的人給她準備洗澡的東西。

她進了房間關上房門,要服侍的人暫且回避。

然後用粉在門上寫下:“屍還陰。”“陰”字沒來得及寫好,她害怕有人來,就用衣帶自己缢死了。

身邊的人玩味她寫的字沒有介意,等到看她時,荀采已經停止呼吸,當時的人都爲之傷悼。

貞烈名聲自然是好的,這也是世家高族爲何高于寒門的一個憑證。

但想必與此,荀藩更看重的是權勢。

若廣元侯真的看重荀家女,他未嘗不可做媒。

隻可惜,似乎廣元侯的婚事似乎早就被安排好了。

“廣元侯已經是被陛下許婚了,如何會與我荀家女有幹系?寓公還是想得太多了,有這些時間,不如想一想如何與廣元侯有所聯系,聽聞金谷園的門檻,也是比一般人要高的。”

“不過寒素...”

荀寓再次開口。

到現在,便是荀恺都有些聽不過去了。

“寒素如何?石公亦是寒素,亦是位列三公,我聽聞此人有才學,又有謀略,日後當是石公一般的人物,況且,陛下既然将公主許配與他,自然也是帶着皇家身份的,再如此說廣元侯,已經有些不合時宜。”

荀恺如此說,荀寓便直接閉嘴了。

荀寓安靜了之後,族會開的就更加順暢了。

“既然如此,廣元侯要在颍川屯田,自然得是有田的,既然我等已經是想要與廣元侯交好關系,那麽,自然,每家是要騰出一天田地出來,與廣元侯做屯田之用。”

前面還十分熱鬧的族會,在荀藩說出這一番話之後,卻是罕見的沉寂起來了。

田地,便是家财。

這相當于是要衆人在身上刮下一塊肉來。

他們如何肯?

荀藩看了衆人一眼,也知道他們的想法,所以他想開口,先表态。

“颍川九縣,我荀藩有良田五十頃,如今全爲族中人着想,與廣元侯做屯田之用。”

五十頃?

當然不是荀藩在颍川有的土地,甚至在颍川之外,荀藩也有不少地産,譬如在洛陽。

但五十頃對荀藩來說,也是大出血了。

畢竟世家的錢不是風刮來的,世家收入多,但是開支也不少。

主脈支脈,哪一個族人不是拖家帶口的?

“我願獻出十頃地。”

荀組自然是爲自己兄長聲援的。

荀藩荀組帶頭,其他人便是心中不願,也隻得意思意思。

當然,他們能的決心就沒有這麽大了。

有的隻是一頃,有的幹脆連一頃都不到。

是故到最後,荀藩一統計,居然不到一百頃。

一百頃,也就是一萬畝地。

一萬畝地多嗎?

多!

但對于一郡之地來說,卻不多。

譬若颍川郡,便是有數萬頃良田,如今公田幾乎爲零,衆人隻肯出一百頃地。

廣元侯如何屯田?

加上其他世家出的田地,恐怕隻有幾百頃。

幾百頃,如何算是屯田?

荀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出話來了。

“諸位,數百頃,恐怕廣元侯也無田可屯,我看諸位不如多放出一些田地,既然是要交好廣元侯,便是要做出一副交好的樣子。”

“族兄,你是家财豐厚,看不上這些地産,但我等尚有高齡長輩需要贍養,下有諸多後輩需要提攜,奴仆侍女美姬,以及服散飲酒,哪一樣不需要花費?如此田産,尚且不夠供給,若是給了廣元侯,莫非要族人連衣服都穿不上你才甘心?”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荀家之高門大族,但亦是如此。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現在要他們每日少吃一塊肉,恐怕他們都是不願意的。

“諸位,要以大局爲重。”

大局?

“廣元侯要我等田産,必須得用什麽東西賣或者是借,若是白白給他,豈不是白送?”

“這個...”

荀藩原本就是想要給王生送一個見面禮的。

但見到此處,他也是爲之奈何了。

“既然諸位如此短視,那今日也沒有什麽話好說的了,諸位自請散去罷。”

衆人無言,荀寓是第一個散去的,之後荀恺等人也離去了。

偌大主堂,便隻剩下荀藩荀組兄弟二人了。

“兄長,族人短視,若廣元侯見此,恐怕還以爲我等高門大族故意刁難呢。”

“哎~”

荀藩也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族人短視是短視,但他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族中的土地,也是憑空得來的,廣元侯要屯田,也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不然,如何能得這些土地?”

“但兄長不是說要交好廣元侯?”

荀組臉上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交好廣元侯當然是好交好的,但所謂之交好廣元侯,并非是巴結讨好廣元侯,我等既然出自高門大族,也是要保持自己的格調的,廣元侯雖然不能以平常寒素待之,但大可不必奉若神明。”

“隻是...”

荀組臉上露出難看之色。

“若是如此,廣元侯便不會念我荀家之好了。”

荀藩輕輕搖頭。

“之後的事情,之後再看了,但廣元侯是聰明人,他知道該如何做的。”

荀組自然知道現在再說什麽都已經無用了。

“那改日我等備上好禮,前去金谷園拜會廣元侯?”

荀藩搖頭。

“待他來颍川之時再說罷。”

他當然是不會知道的,王生是連颍川都不想去的。

.....

洛陽,金谷園,夜晚。

自從選才之後,王生日日去太極殿批閱奏章,通常都是到很晚的時候才能回到金谷園的。

有時候甚至連金谷園都回不來,隻得在太極殿歇息。

“那些人如何了?”

王生問的這些人,自然指的是傅青九人。

對于這九人寒素出身,王生其實還是寄予希望的。

畢竟他們身家清白,若真是有才之人,用起來,自然也是格外順手的。

若真的無才,王生便也是爲之奈何了。

“那些士子,一天到晚都在主君書房之中,隻是如此一來,主君去書房,恐怕就有些麻煩了。”

人多自然就吵了。

王生自然也難做事情。

“無妨,給他們十日,十日之後,看看他們如何?”

若真是有才,十日内,恐怕便有些長進了。

如果是一點都沒有長進,那證明他的才學就到此爲止了。

“君侯,這是這幾日影樓的信件。”

攏共三封信件,王生一一打開。

這幾日,他連看這些消息的時間都沒有了,可見王生現在,是如何的分身乏術了。

第一封信件,說的是洛陽的事情。

首要一件,便是趙王去雍州赈災了。

其他的事情,倒是乏善可陳。

第二封信件,說的是成都方面的消息。

益州刺史趙廞防守益州已見頹勢,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支持不下去了。

對于成都的消息,王生一直是很重視的。

可惜這個消息還是有延遲的,王生也不太好判斷局勢。

第三封信件,則是邺城方面的消息。

李特已經是露頭了,那麽,劉淵劉聰他們,什麽時候露頭呢?

邺城,一直也是王生關注的重點。

當然,除了這些消息之外,王生更想知道石勒的去處,但如今看來,在天下間找一個石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找不到,也無所謂了。

王生手上有王彌,有張賓,文武皆有之。

基本的骨架已經有了。

算上戴淵那些,其實王生手下的人也是不少了。

現在王生要做的,便是慢慢耕耘自己的勢力。

以及用時間,換取資曆與地位。

再就是,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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