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養了五日的王生氣色漸漸紅潤起來了,漸漸也不必喝那些大補湯藥了,但也隻得在人的攙扶下才能緩慢行走。
當然,這模樣,是特意給彤女看的。
紅袖在修養幾日之後,‘風寒’總算是好了。
王生當即讓紅袖替代彤女的位置,改她來貼身伺候。
對于這一點,彤女雖然心中吃味,但是她也不好說什麽話,畢竟從資曆上看,紅袖是最初跟着王生的。
若是這個人換做是綠珠,恐怕她心中會有些閑言碎語。
但是這個人是紅袖,她心中便是連這些閑言碎語都不會有了。
紅袖到王生身邊,王生總算是可以結束這幾日病恹恹的模樣了。
緊閉的書房中,王生靜靜溫書,紅袖則是在一邊給王生磨墨。
當然,雖然王生這些日子都沒有出過府,甚至連内院都沒有出去過,但并非說王生真的是雙耳不聞天下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實際上影樓每日都有消息傳過來。
原來王生都是親自去取的,現在假借紅袖之手而已。
齊王困居王府,但卻依舊有攪動風雲的力量。
但直到現在,王生心中還是有一個疑惑。
齊王當真不怕死?
是他天真,以爲自己是皇帝皇叔,便可以肆意妄爲?還是其他的原因?
齊王也不是三歲小孩了,應該不會如此弱智。
王生從來都沒有将自己的敵人弱智化的習慣,相反,王生每次都将敵人最好的做法替他想一下,然後他再想解決之道。
當将對方的最優解都破解掉之後,敵人的其他手段,自然也就不足畏懼了。
但是齊王的這些招數,他完全看不懂。
就像是下象棋一般,不管你怎麽打,怎麽想着吃掉對面的棋子,首要一點,就是要确保自己的将帥的安全。
現在這個齊王下棋,完全是把自己額将帥暴露出來,對面仿佛隻需要單車直上,亦或者走馬一棋,就可以将他吃掉。
若說齊王沒有依仗,那是不可能。
但在朝堂之上,他的依仗已經沒有了。
或者說,在皇帝的怒火到達了一定程度後,齊王的這些依仗都不夠看。
皇帝一怒,伏屍百萬。
齊王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的。
這才是王生真正困惑的原因。
困居齊王府。
皇帝可以說已經是做出很大的讓步了。
齊王還是不領情,或者說不以爲然。
他是當真不怕皇帝。
看不懂,看不懂。
王生輕輕搖頭。
“隻是,劉寔與陳準,甚至還有孟觀張泓,何時與這齊王扯上關系了?”
要說劉寔陳準,或者說孟觀,王生心中雖然很是疑惑,但也不敢完全否定。
但是張泓王生是非常肯定的。
這家夥滿腦子的謹慎與忠誠。
不說他不會背叛皇帝,就算是他有這個想法,也沒有這個膽子。
他太謹慎了。
劉寔陳準,孟觀張泓。
還有一系列的相幹人物。
這是将朝堂中的文臣武将都牽連其間了。
齊王當真是好手筆。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就看皇帝如何想了。
王生心中煩悶,索性将手上的書放了下去,眉頭緊蹙,重重的歎出一口氣來。
紅袖看着王生歎氣,纖長的手指依舊是握着研磨小杵,但話也是輕輕說出來了。
“主君何事如此煩悶?”
王生看了紅袖一眼,眼中倒也沒有責備之色。
“奴婢見主君一連幾日都是愁眉苦臉的模樣,想來是遇到了煩心事。”
王生一把将紅袖摟住,放在腿上。
後者驚叫一聲,老老實實的緊抓着王生的肩膀。
“我遇到什麽煩心事你難道那夜不清楚?”
一提到那夜發生額事情,紅袖連忙把頭低了下去。
“奴婢雖然是一介女流,但若是能夠給主君分憂,那也是極好的事情。”
王生輕輕點頭。
“朝堂上的大事,你要聽?”
王生低頭看着紅袖。
紅袖沒有猶豫,重重點頭。
“奴婢要聽。”
“好。”
王生重新将桌塌上的書卷拿了起來。
“齊王的事情,你可有聽過?”
“齊王的事情,在洛陽已經是傳遍了,奴婢也時常聽到入城采辦的人的話,齊王聽說是在與陛下作對。”
“便是市井小民皆是知道齊王與陛下作對,齊王他自己不知道?”
紅袖黛眉微皺,手抵在嘴唇上,思索片刻之後,說道:“齊王當然是知道的,連奴婢這種人都知曉了,他爲王侯,當然是知曉的。”
“是啊!”
王生亦是點頭。
“齊王知道他在與陛下作對,還一直作對下去,難道他不怕死?”
紅袖知道王生這個問題是來問她的。
紅袖絞盡腦汁,嘴唇都要咬破了。
最後,紅袖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說道:“興許這便是齊王的目的,他便是要與陛下作對。”
“這世上真有不怕死之人?”
“自然有了,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世上當然是有不怕死的人。”
這是尾生之信的典故。
據傳春秋時,魯國曲阜有個年輕人名叫尾生,與聖人孔子是同鄉。
尾生爲人正直,樂于助人,和朋友交往很守信用,受到四鄉八鄰的普遍贊譽。
後來,尾生遷居梁地。
他在那裏認識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
兩人一見鍾情,君子淑女,私訂終身。
但是姑娘的父母嫌棄尾生家境貧寒,堅決反對這門親事。
爲了追求愛情和幸福,姑娘決定背着父母私奔,随尾生回到曲阜老家去。
那一天,兩人約定在韓城外的一座木橋邊會面,雙雙遠走高飛。黃昏時分,尾生提前來到橋上等候。
不料,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突然烏雲密布,狂風怒吼,雷鳴電閃,滂沱大雨傾盆而下。不久山洪暴發,滾滾江水裹挾泥沙席卷而來,淹沒了橋面,沒過了尾生的膝蓋。
城外橋面,不見不散,尾生想起了與姑娘的信誓旦旦;四顧茫茫水世界,不見姑娘蹤影。但他寸步不離,死死抱着橋柱,終于被活活淹死。
姑娘因爲私奔念頭洩露,被父母禁锢家中,不得脫身。後伺機夤夜逃出家門,冒雨來到城外橋邊,此時洪水已漸漸退去。
姑娘看到緊抱橋柱而死的尾生,悲恸欲絕。
她抱着尾生的屍體号啕大哭。
陰陽相隔,生死一體,哭罷,便相擁縱身投入滾滾江中……
王生愣了一下,說道:“齊王豈是梁女?”
女子總是相信一些愛情故事的,但齊王可非女子,而是有野心的男人!
紅袖被王生訓斥,縮了縮脖子,吐出舌頭,裝出一個無辜臉的模樣。
“主君寫的《白蛇傳》不就是這般的故事嗎?”
等一下。
突然。
王生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
或許,齊王真的是求死。
這個結論看起來十分荒謬,但卻是最符合齊王現今做的事情。
當然,王生今日所想,無非猜測而已。
便是将這些話說給司馬遹,司馬遹也是不聽的。
何其荒謬!
齊王爲何求死?
這個天下之中,諸王之中,他是最有可能争這個帝位的。
他爲何要求死?
他若是被皇帝所殺,天下自然動蕩,但是...
他可是什麽好處都沒得到的,反而是人走茶涼。
王生對自己的這個猜測也暗自感到心驚。
或許...
齊王真的有後手!
而這個後手,不是王生看到的那一個。
要将這個猜測告訴皇帝?
王生遲疑一陣,手握着的書也掉下去了。
紅袖連忙接過書卷,卻是沒有打擾王生思考問題。
片刻之後,王生再歎出一口氣。
“罷了罷了,橫豎不過猜測而已,況且,這個猜測,莫說是别人了,便是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主君。”紅袖看着王生,有些擔憂。
在她的印象裏面,王生從來是意氣風發的,哪怕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都沒有像是這幾日唉聲歎氣過。
“有些思慮過多罷了。”
王生将紅袖扶起來,重新溫書起來了。
他現在,最好還是呆在金谷園。
他現在是一個病人。
紅袖見到王生的變化,也默默的過去繼續研墨了。
.....................
皇宮。
太極殿。
華恒一臉興奮,跪伏着說道:“啓奏陛下,這是臣在齊王屬官衛毅,劉真,韓泰身上拿到的信件,與那葛旟給劉寔的信一般,不過在我衛毅那處,還有一封齊王給廣元侯的信,隻不過還沒有送過去。”
廣元侯?
聽到這三個字,司馬遹的眉頭果然皺了起來。
“與我看看。”
從大内官手上接過信件,司馬遹打開,看完裏面的内容之後,司馬遹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是哈哈大笑。
“居然想用财富與美人來收買廣元侯,這齊王,當真是将廣元侯當做是劉寔孟觀一流了。”
華恒原本激動的臉色,被司馬遹這一句話消得平靜如水了。
他原來以爲拿出這個齊王與廣元侯的信,會讓皇帝對廣元侯心生芥蒂的。
但是如今看來,是一點效果都沒有的。
這到是奇了個怪了。
陛下當真是相信廣元侯!
難免的,華恒心中也生出了羨慕之色。
他現在,明顯是沒有得到皇帝這般信任的。
“按照這些人的信,恐怕在今夜,南營便會有所動作了,讓人去知會茂王來領兵符,去北營待着,随時準備馳援洛陽。你便帶着宮中禁衛将宮門死守住,另外,命人将齊王府,劉寔陳準等人的府邸圍住,随時監視他們之間的人員出入。”
“諾。”
華恒領命而下。
他知道,今夜,恐怕有大動作了。
.......
轉眼間,便過了三個時辰。
月兒直上樹梢。
估摸着約定時間,皇帝知道,或許現在南營已經亂起來了。
一個時辰。
或許不用一個時辰,便有使者回來。
等待。
現在他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了。
半個時辰之後,寂靜的冬日裏面,似乎有喧鬧之聲響起。
“上高台。”
洛陽皇宮的高台,能夠将洛陽的景象全部收入眼中。
一上高台,眼前的景象便是讓司馬遹的瞳孔微微縮了起來。
朱雀街上,有一隊拿着火把的一列人緩緩前行。
此時已經宵禁了,能在這個時候出來的,絕對是齊王的人!
司馬遹臉上露出殘忍之色。
齊王啊齊王,你終歸是忍不住了。
這隊人馬雖多,但是皇宮之中也有五千禁衛,擋住這些人是綽綽有餘了。
這一隊火光突然的出現,頓時讓洛陽熱鬧起來了,這個熱鬧,首先來自宮城。
一時間,火光徹底将洛陽照亮了。
朱雀街兩側勳貴府邸,各個府門緊閉。
他們都知道,洛陽的大戲,開始了。
但是,這一隊人還未與皇宮中的守軍撞在一起,更熱鬧的聲音卻在城門口爆發了。
從高台上,司馬遹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南側城門被大軍攻伐。
洛陽的守軍并不多,隻有幾千人不到。
其他軍隊,都是彙集在南營與北營的。
而這支軍隊,很明顯是來自南營的。
劉寔,陳準,張泓,孟觀。
朕到底還是看錯你們了。
是朕對你們不夠好嗎?
轉身,司馬遹下了高台。
“讓華恒來見朕!”
不需皇帝吩咐下去,華恒早就在太極殿外候着了。。
“去将劉寔,陳準,孟觀,張泓四人擒住,對了,還有齊王!全部抓入廷尉獄中!”
洛陽發生了如此動蕩,華恒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連忙應諾。
“大内官。”
“奴婢在。”
“讓茂王從北營帶大軍馳援而來,掃清奸佞。”
“諾。”
大内官也下去布置了。
司馬遹站在太極殿前。
在這裏,雖然看不到洛陽的全貌,但卻是可以感受到皇宮的宏偉。
尤其是諾大的太極殿,更是能夠讓人由心裏感覺到身後那個位置的份量。
他是皇帝,是這個天下的主人。
原來他最是焦慮的齊王,現在也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齊王謀逆,他便可以将齊王囚禁起來,再廢了他的爵位,貶爲庶民。
謀逆重罪,便是那些宗親也不敢在他面前說什麽話來。
齊王一解決,他的心腹大患,也去掉了一個。
接下來,便是河間王了。
再後來!
這天下,他便說一不二了,宏圖大志,便由此起。
想到此處,司馬遹不禁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很是癫狂,在空曠的太極殿中來回回蕩。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在這一刻,皇帝是徹底暢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