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镛城南北成長方形,東、西、北三面城垣各有幾處曲折。
西城垣長兩千丈、厚約六丈米,北垣全長一千丈,厚約七丈,東垣長一千五百丈,厚約三丈。
西、北、東垣共計城門12座,其中西垣3座。
從南到北依次爲廣陽門、西明門、闾阖門;北垣二座,從西至東依次爲大夏門、廣莫門;東垣3座。從北至南依次爲建春門,東陽門、清明門;南垣應有4門,自東至西依次爲開陽門、平昌門、宣陽門、津陽門。
城西北隅仿邺城三台建金镛城,爲軍事防禦設施。洛陽城仿邺城的設計,将宮城集中于城内中部以北,将官署、居民區置于城區南部。城南設立國學、明堂、靈台、此靈台爲東漢時所建,沿用至今。
此時固若金湯的金镛城中,囚禁着原來權傾天下的女人。
賈南風。
原來的賈南風雖然姿貌不顯,但總算是面有紅光,儀态華貴優雅,舉手投足之間,皆可見貴氣。
然現在的賈南風,污頭垢面,身着單薄素服,身上青紫幾塊,也不知道是被人打的,還是被凍住的,起皮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披散的頭牙将整張臉都半遮住了,不像是人,更像是未入地獄的女鬼一般。
實際上...
她活的,确實不像是人。
服毒未遂之後,賈南風便被司馬遹安排人給監禁起來了,初時是在洛陽的金镛城,但不知道皇帝處于什麽考量,又将她移到了邺城的金镛城中。
在賈南風看來,皇帝将她從洛陽移到邺城的金镛城,恐怕是想要遠離臣公,讓她以一個很正常原因死去。
當時她是這麽想的。
但是她沒想到的是,皇帝不是這樣想的,這個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嫌她這般死了太輕松,于是要百般折磨她。
在邺城,便開始了這無止境的折磨。
剛開始的時候,一切如常,後來,簡衣縮食便算了,還有宦官強迫她勞作,寒冬臘日,身上穿的衣物亦是十分單薄。
身邊時刻有刻薄宮女監視,當真是想死都死不成了。
偌大的金镛城,是她的監獄,也是她的地獄。
當她以爲自己一輩子都要如此生不如死的時候,事情突然出現了轉機。
原本監視她的人不見了,從來沒有外人能夠進入的金镛城,卻來了一個宮裏的宦官。
這個宦官賈南風看他有些眼熟,卻說不出這個人到底是誰。
但在這個時候出現一個宮中宦官,那恐怕就是一杯毒酒的事情了。
賈南風閉上眼睛,心想總算可以給她一個痛快了。
當日的毒丸沒吃下去,白白忍受了這麽多的屈辱,這麽多的折磨,便是她有再多的罪過,現在也是受完了。
“太後可認得奴婢?”
“将死之人,莫要說我太後了,你見哪朝的太後,落得我現在這般下場的?”
這些日子的折磨過來,賈南風所有的尊嚴,也被折磨殆盡了。
曾經的驕傲,皆化成了她身上的傷痕,青紫帶血。
現在她最想的,可能就是死去,若是能體面的死去,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是太子,哦不,現在應該說是皇帝了,是皇帝讓你來的?”
賈南風看着這宦官手上的紅盤,以及紅盤上被紅布遮掩的物件,再說道:“上面便是皇帝的毒酒了罷?他居然真的舍得殺我。”
這個舍得二字,賈南風可是咬得很死的。
“太後不記得奴婢了,但奴婢可記着太後,想當年,奴婢家中遭了兵禍,最後被老齊王救下,最後入了宮,做了宦官,在太後掌權的時候,倒也就這般過去了,太後雖然無恩與奴婢,但畢竟與奴婢主仆一場,如今見到太後如此落魄,當真是覺得陛下做得太過了。”
齊王?
賈南風的眉頭皺起來了。
在她掌權的時候,齊王也是她的心腹大患,現在又聽到齊王的名字,不禁讓她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或者有些荒唐的感覺。
“你是齊王的人,如何會到這金镛城來見我?”
那宦官很是謙卑,說話的時候,腰從來沒有挺直過。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太後可聽過這句話?”
賈南風輕輕點頭。
“你的意思是,齊王是皇帝的敵人?”
宦官輕輕點頭,說道:“陛下欲除齊王而後快,自然,齊王便是陛下的敵人,陛下自然是齊王的敵人。”
賈南風陷入沉思。
“齊王欲你來,所爲何事?”
那宦官不緩不急,說道:“齊王欲我來,自然是兩利好的事情。”
“如何兩利?莫非你能救本宮的性命不成?”
像是看到了一線生機,賈南風的自稱也變了。
“太後的性命,齊王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是救不過來的。”
救不過來...
賈南風眼神一暗,心中剛升起的一點希望又被掐滅了。
“既然不是來救我的,你來作何?”
那宦官臉上露出菊花一般的笑容。
“齊王雖然救不了太後,卻也能幫太後出一口惡氣。”
“如何出惡氣?”
那宦官臉上的笑容就更加殷勤了。
“太後現在自然是必死的,但陛下之所以不選擇将太後殺死,而是放在一邊折磨,并非是陛下有多怨恨你。”
“豈非不是?”
“當然不是。”
宦官繼續說道:“陛下之所以不殺你,是因爲現在還不是殺你的時機,朝堂的的大臣,有一半的人還沒有更換,還是太後一手提拔起來的,還是原來司空張華的人,陛下不是不殺你,而是不敢殺你。”
賈南風眼睛亮了亮,說道:“原來如此。”
她算是明白爲何她能活到現在了。
原來不是這個皇帝想要折磨她,而是這個皇帝殺不了她,這才折磨她。
雖然同樣是折磨,但是這換了不一樣的說法,這性質自然又是完全不一樣了。
“所以,齊王要你來,作何?”
“太後不是想死嗎?齊王可以成全太後。”
死?
她原來是想死的,但是當真的要死的時候,自己卻還想活着。
賈南風有些猶豫...或者說,是有些恐懼。
“若本宮死了,如何?”
宦官在後面說道:“太後死了,而且是慘死,再寫下控訴陛下的絕筆信,隻要這個消息放出來,朝野必然震動,加之朝堂之上,太後一手提拔出來的臣子畢竟還有一些,他們定然會爲太後說話的。”
“便是他們對本宮說話,皇帝也不一定會聽的。”
那宦官卻是輕輕搖頭,說道:“尋常時間,當然是這樣,但是有了齊王之後,一切不同了,齊王牽頭,後面那些膽小的臣子自然也敢跟上去,一來二去之下,便形成陛下也阻止不了的大勢。”
“齊王牽頭?齊王在颍川如何牽頭?”
“齊王現在已經到洛陽了。”
到洛陽了?
賈南風愣了一下。
“如此說來,這是齊王預謀的,隻是,他不怕皇帝?”
“大王當然怕皇帝了,但是爲了某些東西,這種恐懼是可以掩藏下來的。”
這某種東西,指的恐怕就是皇位了。
賈南風不動聲色。
“若是本宮不死呢?”
這下輪到那宦官愣一下了。
旋即他卻是輕輕冷笑。
“太後不想死,難道還想過着這種生不如死的生活?”
“好死不如賴活着,豈非不是?”
“但太後應該知道,奴婢在這裏,便是死的體面還是死的不體面的選擇了。”
賈南風苦笑一聲,她知道,她今日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
“将酒與我罷。”
宦官掀開紅布,裏面果然是一杯渾濁酒液。
從宦官手上拿走酒樽,賈南風看着酒樽裏面的酒液,遲疑了良久。
從這一杯小小的酒杯之中,賈南風從小開始想,開始回憶。
同時,宦官也拿來紙筆,讓賈南風寫下絕筆信。
一邊的宦官很有耐心,并沒有催促賈南風将毒酒快些飲入。
一刻鍾後,隻聽見一聲幽幽的歎息,賈南風寫完絕筆信,再将毒酒一飲而盡,旋即摔杯。
哐啷一聲,摔杯的聲音很是清脆。
但毒酒飲入,沒過多久,賈南風也開始難受起來了。
那是一種由内而外的痛苦,好在這種痛苦沒有持續多久。
從七竅崩出的鮮血,也帶走了這個在史書上留下赫赫罵名的賈南風。
而宦官看着賈南風的屍體,上前去驗了一下是否有氣,再在她身前拿走絕筆信。
直到确認賈南風确實已經死了之後,宦官才緩緩後退,出了這金镛城。
一刻鍾後,關于太後薨的消息,這才傳了出來。
而在太極殿中的司馬遹,也是知道了這個消息。
賈南風死了。
初時皇帝聽到這個消息是十分開心的,但是這個開心并沒有持續多久,賈南風死了,他确實開心,但是,開心完了之後,司馬遹心中的疑惑卻是升起來了。
“太後薨了,如何薨的?”
“聽說,聽說是感了風寒。”
病死的?
此時的皇帝并沒有看到報信宮女顫抖的身體,若是他看到了,定然知道這件事是沒有那麽簡單的。
“通報下去,太後自知罪孽深重,上天便收了她的性命,太後死有應得。”
“諾。”
宮女緩緩退後,在宮女離開之後,在司馬遹身側的太監卻是站出來了。
“陛下,這太後薨了,可要舉行國喪?”
“國喪?”
司馬遹嗤笑一聲,恨聲說道:“既然是被上天收走的,朕如何敢違抗上天的命令舉辦國喪?”
“這個...”
大内官遲疑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敢違背皇帝的心意再說話。
太後薨的消息傳得很快,實際上,是傳得太快了。
甚至皇帝才知道這個消息,洛陽中便起了皇帝賜毒酒殺害賈太後的流言。
流言洶洶,大街小巷都傳遍了,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推波助瀾的。
....
洛陽百姓都知道的消息,王生很快也知道了。
此時他在金谷園溫書。
因爲趙王的事情,他平時的事情也不多。
對皇帝雖然是随傳随到,但卻少去皇宮了。
皇帝,對他似乎也有一些戒心。
或許是因爲他前面說的話并不準确,或許是給齊王說了好話。
這一切都不重要。
因爲王生确實是想要在這個時候閑下來。
賈南風死在金镛城,按照有心人散發的消息,這對皇帝就有些不妙了。
而在片刻之後,王生在影樓的信使再次給他送來了洛陽發生的大事。
皇帝頒布诏書,通報賈太後薨,但卻不辦國葬。
皇帝的這個诏書,無疑是坐實了毒殺賈南風的流言。
王生以爲這洛陽至少會安靜個一個月的,沒想到,不僅沒有一個月,這才過了一兩日,又起了這麽大的波瀾。
而這些波瀾是誰起的,那就呼之欲出了。
齊王!
齊王到底欲如何呢?
王生眼睛眯了眯,他是真的搞不明白齊王究竟要做什麽。
翻開前世的記憶,齊王司馬冏确實有志氣,但能力方面,卻不如何突出。
掌權之後更是驕奢淫逸,如此之人,原本王生以爲自己可以随意拿捏的,現在卻發現并不是這般的。
莫非身後有高人?
但是這個高人爲何?
若是現在張賓在側,恐怕能夠給他不少的思路。
可惜,現在的張賓,還在歸洛的路上。
王生輕歎一聲。
他現在有兩種選擇,一種是馬上入宮見皇帝,第二種,是選擇按住不動。
這兩個選擇各有各的好處。
現在局勢未明,在這個時候,他自己的判斷不一定正确,這是其一。
其二,現如今的局勢對皇帝明顯不利,王生若是慢出手的話,或許可以在其中牟取最大的好處,若是權臣的話,當然是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出手。
這是按住不動的好處。
第二種選擇,便是馬上入宮見皇帝。
情勢對皇帝如此不妙,皇帝若是處理不好的,恐怕釀成的後果就太大了。
現在司馬遹雖然當上了皇帝,但是皇位畢竟沒有太穩固,也就是說,他的話語權,并沒有到一言九鼎的地步。
群臣,宗王...
還存在着許多可以與他角力的力量。
若是司馬遹崩了,這天下頃刻間便會動蕩起來,因王生這個蝴蝶形成的曆史變化,也會回歸原本。
五胡亂華...再次上演!
這不是王生想要看到的局面。
況且...
現在皇帝對誰都十分猜疑,他現在出去,也算是一種合适的表忠誠方式。
不過,好處有,壞處也是有的。
王生思緒良久,終于是下定決心了。
他将手上的書簡放下,從綠珠的腿上起來,隻說了兩個字:
“更衣。”
他的選擇,已經顯而易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