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略幾度張開嘴,但要吐出來的話,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不過皇帝司馬遹可是看得出茂王司馬略臉上的掙紮之色。
“放心,這洛陽,畢竟是朕的地方,齊皇叔來了,也是翻不出什麽風浪來的。”
“但朝中大臣,乃至與有些藩王,都是與齊王有不清不楚的關系的,齊王若是敢回洛,那定然是有他的依仗的,這一點,陛下不得不防。”
司馬遹再次點頭。
“齊皇叔的事情,朕知道得不比你少,他若是來洛陽,若是安穩的話,朕定然給他富貴,但若是不知好歹的話,朕也絕對不姑息。”
“隻是。”
“沒有什麽隻是,你下去罷。”
司馬略遲疑片刻,還是輕輕點頭,道:“諾。”
既然陛下如此鎮定,他再着急,也是沒有用的。
司馬略下去之後,皇帝的雙眼頓時變得深邃起來了。
齊王。
作爲他心中的頭号敵人,要說司馬遹不重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齊王入洛。
在司馬遹心中,這絕對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他了解自己的這個皇叔,齊王看起來很沖動,但實際上粗中有細,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
在心中司馬遹甚至是懷疑他的這個皇叔是想要迷惑他,是故才在洛陽搞出了要回洛的傳言。
實際上,不過是要給他自己争取時間罷了。
圍魏救趙,以爲朕看不出來?
哎~
司馬遹輕輕歎了一口氣,心裏有些可惜。
可惜他現在可以相信的人太少了。
就連這些政事,他都不願意托付下去。
不過...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一個事。
司馬遹覺得還是把這些事情交給尚書台處置。
隻是這樣一來,他手上的權力,都要分散下去了,這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待西征結束後,看廣元侯有沒有十全十美的辦法。
不知不覺之間,王生已經是成爲司馬遹心中的百科全書了。
不懂...就問。
感慨之後,皇帝再次伏案,今天的奏章,還是得批改的。
.......
雄偉的太極殿後,是氣勢同樣恢弘的顯陽殿。
而顯陽殿是皇後的住所。
除夕之夜,帝後久違的一起吃了團圓飯,但是今夜,卻依然是皇帝在太極殿,她在顯陽殿。
這做了皇後,倒像是在守寡一般。
有時候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偶爾會在王惠風的腦子裏面閃現出來。
此時夜漸深了,但是顯陽殿偏殿之中,燈火依然通明。
燈座與火盆上的燈光,加上殿中的夜明珠一類的照明物質的掩映下,這偏殿倒還是亮敞。
此時偏殿之中,有四人。
兩人對立而坐,兩人分别站在那坐着的兩個人的身後。
對立而坐的兩個女子,皆是風華絕貌之美女子。
主位的女子背依着裝飾淡雅的炕頭,身穿後袍,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
她頭上戴着金絲八寶攢珠髻,绾着朝陽五鳳挂珠钗,項上戴着赤金盤螭纓絡圈,身上穿着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掉梢眉,身量苗條,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啓笑先聞。
隻是在這笑容裏面,多是帶着打趣,多是苦笑,在勞累了一日之後,王惠風臉上漸漸也露出了倦色。
客座上的女子頭上挽着黑漆油光的發簪,身穿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绫子棉裙:一色兒半新不舊的,看去不見奢華,惟覺雅淡。
兩人對立而坐,倒是各有各的特點。
至于身後的幽蘭宮女與碧玉,都是姿色上等的美人。
人是群體動物,都是要找些事情做的。
但是事情從結果來分可以分成兩種:好事情與壞事情。
從自己的意願來分,同樣也可以分成兩種:快樂的事情與煩躁的事情。
今日的主持的各種除夕禮儀,招待洛陽貴婦,很多事情,都不是王惠風喜歡的。
而與廣平公主司馬骧待在一起,卻是能使她全身心的放松下來。
原因倒是很簡單。
王惠風原本就是清淡的性格,對這些權謀之事也不上心,對爾虞我詐更是畏之如虎。
洛陽貴婦,一般年紀都比她大,輩分也比她高。
她爲皇後,母儀天下,便是輩分再低,也是最爲尊貴的。
但對于那些輩分高的,有些事情她卻是不好說的。
加之有些是性格不合,要想打成一片,這難度又要再高上一層了。
身在後位,便是身不由己的。
家族養育她到這個年紀,她身在後位,自然是要爲家族計算的。
而自己的夫君是皇帝,她也難免要想着爲司馬遹分憂。
恐怕...
這才是王惠風痛苦的根源。
有些人的痛苦,并非是來源于自己的痛苦,而是來源于爲别人想的太多的痛苦。
“皇後還是快些歇息罷了,這一日你不覺得累了,骧兒倒是覺得累了。”
王惠風輕輕搖頭。
“也就是今日的事情多了一些,不過也不礙事,倒是想聽聽你說一些故事,那些故事,可有趣得很。”
王生可是給廣平公主說了不少的故事的。
那些故事。
大多是感性故事,最是讓女人落淚了。
“可是天色已晚了。”
“你講便是了。”
廣平公主臉上還是有些勉強之色,她目光飄向王惠風的肚子上面。
這前幾天前,王惠風才被檢查出來有喜了。
這要是熬夜了。
恐怕對着腹中的胎兒也不甚好。
不過皇後如此堅持,廣平公主也隻好講下去了。
前面他已經講了不少故事了,現在便拿起她的殺手锏。
白蛇傳!
當初王生給她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她可是哭得稀裏嘩啦的。
當初恨不得将法海這個秃驢處之而後快。
沒想到當初的聽故事的人,現在變成了講故事的人了。
想到心中的那個人兒,廣平公主心中也是蕩起來了。
深夜。
顯陽殿偏殿,廣平公主聲情并茂的講着白蛇傳的故事。
傳說在江南等地。
白素貞是千年修煉的蛇妖,爲了報答書生許仙前世的救命之恩,與小青化爲人形欲報恩,白素貞施展法力,巧施妙計與許仙相識,并嫁與他。
婚後金山寺和尚法海對許仙講白素貞乃蛇妖,許仙将信将疑.....
白蛇傳的故事很長,一夜不見得講得完。
月牙兒高升,王惠風打了一個哈欠,白皙小手揉了揉有些酸癢的眼睛。
“這些故事,都是誰告訴你的?”
司馬骧臉上露出兩排潔白牙齒。
“骧兒看書看出來的。”
王惠風可不這樣想。
“我看書看得可是比你多的,我如何沒看到這種故事?再者說,便是你說的那個女郎織女,嫦娥奔月的故事,我雖然有在典籍上看過一些,但卻沒有具體的故事。”
言外之意,這些都是編的。
廣平公主笑了笑,臉上露出不好意思之色。
“恐怕是廣元侯罷?”
廣平公主輕輕點頭。
“那家夥,就是會一些偏門的東西,不見得是本事。”
“但你才喜歡罷。”
看着廣平公主活潑的模樣,有時候,她也是羨慕的緊。
高位,不代表快樂,也不代表有自由。
“罷了,剩下的故事,明日再與我講來罷。”
其實王惠風想要留廣平公主一起留宿的,但是想了一下,她還是把這個念頭給抛去了。
“待廣元侯回來,本宮會快些讓你與廣元侯成婚的。”
其他話還好,但一涉及到王生,廣平公主的臉就像是燒得火熱的鐵塊一般,紅潤滾燙還冒着煙塵。
更是一句話都不敢與王惠風說,随後逃一般的告罪離開了顯陽殿偏殿。
看着司馬骧的背影,王惠風輕輕搖頭。
幽蘭宮女則是連忙将皇後攙扶起來了。
夜靜谧,但許多人心中,卻是靜不下來。
....
趙王府中,便是在深夜,依舊有琴瑟之聲傳來,可容下百人的大堂之中,有美姬翩翩起舞。
趙王世子司馬荂坐在下首主位,在他後面,則依次坐着孫秀張林。
而在右側,隻是坐着一個人。
此人的年紀與司馬荂差不多,但比之風韻,似乎要更甚一籌,模樣也要好看得多,正是齊王世子淮陵侯司馬超。
齊王世子與趙王在這深夜聚會,這本來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不在尋常時間聚會,當然是因爲尋常時間不便了。
也就是說,齊王世子司馬超,是隐秘前來的。
不過...
從這方面也可以看出來,這個趙王是真的頭鐵。
你說你與齊王世子相會也就算了。
最起碼隐秘一些才是。
以爲深夜舉行宴會就沒有眼睛盯着你看了?
“方才你說,齊王要回洛?”
淮陵侯司馬超輕輕點頭。
“父王确實要回洛。”
司馬超與司馬倫的輩分可是差了足足三輩的。
如果是直系的話,那就是祖孫輩的人了。
因此在稱謂上,司馬超盡量使用尊稱。
“可有把握?”
這些日子來,趙王與齊王的人可是時常往來的。
當然,都是私密的往來。
他自認爲在趙王府中,他做的事情,是絕對隐秘的。
便是這個消息給皇帝知道了,以他的輩分,他還不信皇帝敢拿他如何!
趙王從來都是膽子大的人。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可能趙王離成功,隻是差了一些能力而已。
“這個...父王本來就是回洛來贊拜陛下的,何來把握之說。”
莫說皇帝司馬遹不信了,便是趙王司馬倫,同樣也是不信的。
“便是本王,齊王也不願将真相與我道來,莫非還将本王當做是外人?”
司馬倫老臉一般,便是淮陵侯司馬超,整個人也是坐直起來了。
“趙王息怒,我父王自然是将大王當做是自己人的,隻是,這個消息,莫說是大王,便是晚輩,也是隻知道這個的。”
司馬倫看着司馬超臉上的表情不似作僞,也不好深追下去了。
“那齊王與你來見本王,所謂何事?”
“父王自知與陛下不和,希望大王代爲緩和,大家都是司馬家的人,一家人,沒有說不開的事情。”
言和?
趙王愣了一下。
“還有呢?”
“父王還找來了許多美人,還有珠寶财富,供大王打點一二。”
所謂打點,自然是沒有的,這就是給趙王的好處。
奴仆接過淮陵侯司馬超手上的文書,上面可觀的數字,還是讓司馬倫眼睛發亮。
“好說,好說,都是一家人,不出一家門,沒有什麽事情是說不開的。”
好處夠了。
什麽事情都能做。
但做不做得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齊王世子推辭了趙王留客,隐秘出了趙王府了。
司馬超離去未久,趙王臉上的笑容卻也是漸漸消失了。
“諸位,如何看?”
宴會之中,孫秀一句話都沒說,現在孫秀倒是第一個起來說話了。
“大王,此事難看,齊王或許真的想要與陛下講和,也或許是暗度陳倉。”
趙王輕輕搖頭。
“不管齊王是如何想的,今天這個消息,要給陛下傳過去。”
原來趙王之所以敢大張旗鼓的深夜宴請齊王世子,并非是他膽子大或者是覺得自己的身份尊貴,高枕無憂。
而是一開始到現在。
他都是皇帝司馬遹的眼睛。
齊王與司馬遹之間。
明眼人都會做出選擇。
尤其是現在趙王急需要皇帝的信任。
尚書台掌權的感覺,讓趙王癡迷,讓他癫狂,這種不可自拔的癡迷感,讓他沉醉。
“齊王啊齊王,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能弄出什麽花樣出來。”
另外一邊,齊王世子司馬超出了趙王府,上了牛車之後,臉上的笑容早也收斂下去了。
他深深看了雄偉奢華的趙王府,對着前面驅車的車夫說道:“回去罷。”
父王說的果然沒錯。
洛陽裏面的人,是一個能信的都沒有的。
這個趙王,看似是想要和他合作,但是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要在他嘴裏套出消息。
趙王是陛下的人。
司馬超在心裏下了一個結論。
既然無法從趙王這邊下手,那要從哪邊下手呢?
成都王?
不可能。
成都王隻會比趙王更加堅決,恐怕連這樣宴會的事情都沒有了。
平原王?
或許有之。
但...
司馬超心中有些擔憂,但還是把心一橫。
平原王,或許可爲助力!
....
洛陽的事情,有洛陽的人心煩。
遠在弘農郡的王生,終于是達到了潼關。
時隔一個多月,弘農郡重新被漢人掌握,但與之前相比,弘農郡卻像是把人打劫了一般。
當然事實上,這弘農郡确實是被人打劫了。
原本幾十萬人,現在恐怕隻剩下十幾萬人了。
戰争。
是最損耗人口的運動。
這弘農郡要恢複之前的生機,沒有幾十年,恐怕是不行的了。
潼關城頭,王生目光卻不在弘農郡。
他在眺望洛陽!
他看的,是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