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要革除這個弊政。朱允炆慢慢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雙手負在身後,仰着頭,用無比深邃和充滿期待的眼神看着屋子外的天空,臉上寫滿了豪情壯志。
第二天,昨天一宿沒有睡好的齊泰懷着忐忑的心情來到了朱允炆所在的大明紫禁城謹身殿。
來到之後才發現他是最後一個到的,方孝孺和黃子澄都已經穿戴整齊正在和朱允炆讨論問題了。三人見齊泰過來,立即停止了交談,齊刷刷地看向他,眼神中滿身期許的目光,似乎默認了他昨天的差事辦的很成功。
齊泰見此情景,老臉紅了一下,立即急走兩步來到謹身殿中央,向朱允炆納頭便拜,道:“微臣參見皇上。”
朱允炆見到自己的這個心腹心情還是很好的,身子從禦座上坐直了一些,伸手虛扶了他一把,一臉溫和地笑道:“齊愛卿快起來吧,長興侯那邊怎麽說?”
齊泰并沒有站起來,跪直了身子,向朱允炆拱了拱手,十分慚愧地說道:“臣無能,有負聖恩。請皇上降罪。”
朱允炆一時愕然,腦子一下子懵了,什麽叫有負聖恩?難道耿炳文還想抗旨不成,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看着齊泰,一臉疑惑地說道:“齊愛卿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長興侯不願意去?”
齊泰微微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并非如此,長興侯病了,怕是去不成了。”
“病了?”方孝孺和黃子澄同時驚訝的說道,然後又互相對望了一眼,都是不信的表情,早不病,晚不病,怎麽這個時候病了?
朱允炆也是長歎一聲,面無表情地坐在禦座上,看不出他到底是信還是不信,道:“長興侯年事已高,朕本來就不打算再麻煩他了。既然他病了,那就換個人去吧。”
這下子輪到齊泰犯難了,因爲他眼睛的餘光看到方孝孺和黃子澄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他,目光裏的意思分明是:兄弟,看好你哦。
齊泰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看朱允炆,發現這位剛剛登基的少年天子也在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眼光中充滿了期許,知道這一關自己是躲不過去了,于是硬着頭皮向朱允炆拱手道:“啓奏陛下,這個辦法是微臣想出來的,既然現在沒有合适的人選,那不如讓微臣走一趟吧。”
見齊泰如此勇于任事,爲國分憂,朱允炆十分開心,臉上露出了他那标準的和藹可親的笑容,道:“齊愛卿果然是不辭艱險,忠君愛國之人,皇爺爺沒有看錯人,那就勞煩齊愛卿跑一趟肅國吧,我們之前談好的條件沒有變。”
事已至此,已經無法挽回,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齊泰幹脆放開了心情,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想那麽多幹什麽?再加上得到了君王的鼓勵,他的内心還是很開心地,立時跪直了身子,慷慨激昂地說道:“多謝皇上的誇獎。臣受兩代天子之恩,日夜思忖如何報效,如今有了這個機會,臣一定會竭盡全力将皇上的差事辦好,縱然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好,好,好。齊愛卿快快請起,你能有如此忠心,朕心甚慰。”朱允炆十分高興地向前傾了傾身子,伸手虛扶了一下齊泰,一臉笑意地說道。
“齊大人真是忠勇可嘉啊,是社稷之福啊”“是啊,是啊。真乃我等楷模。”黃子澄和方孝孺也在一邊不住地稱贊道。
齊泰心裏蠻苦的,你們這兩個逼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啊,肅國是什麽地方,那可是龍潭虎穴啊,雖然他已經做好了爲朝廷犧牲的準備,但是不想這麽白白地死啊,死之前最起碼也要幹出一番事業啊,這樣的人生才是轟轟烈烈的啊。
他雖然最後爲朱允炆殉節而死,但那也不是他的本意啊,他是想着削藩成功,成爲新朝代的大功臣,然後盡享榮華富貴,死後名垂青史的,誰知道碰上了豬隊友,讓朱棣打到了京城翻了盤,而他和黃子澄又是朱棣口中的頭号奸臣,可以說,朱棣起兵借口就是殺他們兩個,肯定不會招降的,這個時候不死也得死了。
齊泰面對他們君臣三人的稱贊,隻能在臉上堆起笑容,十分難受而又尴尬地應付着。
這個時候,朱允炆從桌子上拿出一份诏書,随手遞給身邊的太監,讓他遞給齊泰,道:“這是朕昨夜命方先生剛剛拟定的一封诏書,你将它帶上,到了肅國,一并跟肅王去談。”
太監接到朱允炆遞過來的诏書後,立即轉到台階下面,将它雙手捧着,遞給齊泰。齊泰同樣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張開雙手接過诏書一讀,差點吓尿,一排冷汗從他的額頭上直直地流淌了下來,猛然擡眼看了一下朱允炆,眼神中充滿了驚恐,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将肅王改封爲吳王?皇上,請問這是誰出的主意?這能行得通嗎?”
“是老夫出的主意。”隻見方孝孺一臉得意地站在大殿上說出了這句話,一隻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不斷地捋着胡須,臉上的表情十分自豪,顯然是覺得自己出了一個錦囊妙計。
這就是建文帝所倚重的方孝孺先生的謀略,他自以爲是地認爲用這種幼稚的,騙三歲小孩子的方法就能克服強敵,實現自己的目的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建文三年的時候,燕軍攻略邯鄲大名府,朱棣聽說朱允炆已經罷免了齊泰和黃子澄,就假意上書請求朝廷停止軍事行動,這個時候方孝孺就給朱允炆出了兩條計策,第一是假意答應他,并赦免他的罪,讓他立刻撤軍回北平,等他回軍的時候,趁機偷襲他。
第二是寫了幾道秘密诏書給出使燕軍的使臣,讓他在燕軍中秘密散發,以禍亂燕軍的軍心。
當然,朱棣最後沒有聽朝廷的命令,那位使者到了燕軍大營之後,就将诏書藏匿了起來,不敢散發,他可不是傻子,就憑你兩句話,那些跟朱棣一起将腦袋别在褲腰帶上造反的人就會相信?就會跟你一起反朱棣?
人都是有腦子的,你嘴上說既往不咎,等我們投降之後在算後賬怎麽辦?更何況,建文三年的時候,朝廷對燕王形不成絕對的優勢,他們跟着燕王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投降了朝廷就是低人一等的反賊,隻能苟延殘喘。人做選擇的時候,利益才是第一位的要素,若是讓他們放棄跟着燕王的榮華富貴去投降朝廷做苟延殘喘的反賊,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即朝廷已經對燕王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他們順從就會死,朝廷若是沒有實力将他們逼到無路可走,他們是不會走這條路的。
還有一次也是建文三年的時候,燕兵攻略沛縣,燒毀糧船,朝廷處于劣勢。這時候方孝孺就向朱允炆建議,利用朱高熾和他弟弟的矛盾,策反朱高熾,許以封王,最後,朱高熾将看都沒有看诏書,就将诏書和使者一齊綁來送給了朱棣。
方孝孺能想出這種辦法來禦敵,實在是不知道他的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先不說朱允炆和朱高熾隻是堂兄弟,論血統關系,怎麽能比得上他和朱棣的父子關系?就拿當時的形勢來說,明明是朝廷打了敗仗,處于劣勢,朱高熾是世子,就算朱棣打下了江山,就算朱棣不喜歡他,就算朱棣很喜歡朱高煦,那朱棣也不得不立朱高熾爲太子。
因爲這是朱元璋定下的規矩。而朱棣起兵靖難所打出的旗幟就是恢複祖制,你連關于皇位繼承法的這條最重要的祖制都不恢複,還談什麽靖難?還談什麽清君側?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朱高熾放着十分有希望的太子之位不坐,非要背上一個背叛父親的罪名去給你做一個藩王,那才叫腦子進水。
更何況,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去背叛自己的父親來換取榮華富貴,都是相當令人鄙視的,一輩子活在别人的鄙視與唾棄之中,就算是封了王又有什麽意思?
這就是方孝孺,他自認爲讀過幾年書,就将史書中經書記載的那些所謂的錦囊妙計,三十六計都生搬硬套過來,用在不合時宜的地方。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令他心馳神往,崇拜萬分的古人的神機妙算的智慧,大部分都是編出來的。不說别的,就說裝瘋裝病裝弱小這一招,在曆史上出現了多少次了?孫膑用過,劉秀用過,司馬懿用過,還有很多人用過,可問題是這些史書中的主角們一用就能成功,那些反派們在這一刻似乎都集體失憶,忘了之前的教訓,智商都直線下降,乖乖地鑽進了主角設置的很不高明的陷阱裏。這不是編的是什麽?
方孝孺是讀了不少書,但都是不帶腦子讀的,書上說什麽他就信什麽,絲毫不加懷疑,這樣讀書的人,肯定是要被那些編書的禦用文人,以及以不可告人的目的寫書的人帶到溝裏面去。
史書也好,經書也罷,說到底都是别人講給你聽的,你沒有親眼見過,怎麽能全都相信?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盡信書,不如無書。方孝孺怎麽就不好好想想這兩句話是什麽意思?
齊泰看着方孝孺這趾高氣揚,志得意滿的神情,心裏就恨得牙癢癢,怪不得先帝一直不重用你,你這出的都是什麽馊主意,肅王好不容易獨立建國,南面爲君,打下了數千裏廣大的江山,豈會心甘情願的跑到蘇州來被你們給圈起來?
先帝臨終之前,明明已經對肅王進行了限制,令他的兵馬不得過蘭州一步,這基本上是杜絕了他争奪皇位的可能,在這個形勢下,對朝廷威脅最大的就是燕王,朝廷不講主要注意力集中到這個方向,反而去惹肅王,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齊愛卿,朕以爲方先生的話很有道理,吳王是皇爺爺生前的爵位,不管對誰來說都是莫大的殊榮,朕想肅王是不會拒絕的,還請齊愛卿将這件事一并告知肅王。”朱允炆見到齊泰那副一臉震驚,額頭冒汗的表情,心道他可能有所顧忌,于是就立即出言安慰道:“你放心,你是朕親自任命的欽差大臣,不管怎麽樣,在這大明朝是沒有人敢動你的。”
齊泰内心深處的靈魂緊緊地閉上了雙眼,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無法挽回,他若是拒絕或者是提出反對意見,朱允炆肯定會認爲他是貪生怕死,不敢爲朝廷分憂,若是這樣的話,那他的政、治生命也就終結了,這對于心懷遠大抱負的齊泰來說,那簡直是比死了都難受,最後隻能面無表情地向朱允炆拱了拱手,硬着頭皮說道:“臣遵旨,臣一定竭盡全力将皇上的差事辦好。”
見齊泰終于答應了下來,朱允炆很高興,十分大氣的對自己身邊的太監說道:“傳旨禦膳房,好好擺一道豐盛的酒宴,朕要和三位愛卿好好痛飲幾杯。”
“多謝皇上。”“多謝皇上。”齊泰和黃子澄深感皇恩浩蕩,十分感動地向朱允炆施禮道。
方孝孺對君王的禮遇也是很感動,但出于骨子裏的儒家風格,他還是忍不住地勸谏道:“皇上,我們随便吃一點就好了,切不可鋪張浪費。”
朱允炆微微一笑,十分禮貌地說道:“好,好,好。就依先生的話,随便吃點,不能浪費,不能浪費。”
随即君臣三人吃了一頓十分和諧的酒宴,席間十分暢快的談論了他們的儒家理想,這樣朱允炆開心不已,不自覺地多喝了幾杯酒,在他看來,人生最快意的事情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