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打的鄭夫人正氣鼓鼓地站在原地,她已經不敢再對朱楧等人撒潑了,隻能将滿心的怒火壓在心裏,一切等老爺來了在做計較,但眼看着這一夥人如此氣定神閑的樣子,再加上那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衛,她的内心又開始發虛了起來,難不成這個人真的有什麽來頭?不應該啊,肅國境内家裏有權勢的人我都見過了,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這号人啊。
渠記絲綢鋪的掌櫃滿臉堆笑地給鄭夫人上了一杯茶,還命手下的幾個丫鬟給她扇扇子,不管那一夥客人是什麽來頭,他知道,這個鄭夫人絕對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如今她在自己的店裏吃了虧,若不好好表現一下,怕是将來的關系不太好搞。
鄭夫人也就隻能在渠掌櫃這裏找一點存在感了,人模人樣的坐在那裏享受着渠掌櫃提供的服務,身上的那股驕矜之氣絲毫沒有減弱,隻是再也不敢向着朱楧等人釋放。
就在這時,鄭元培帶着一幹衙役終于趕到了。“老爺,就是他們。”鄭夫人的貼身丫鬟指着朱楧一群人道,心裏正納悶這夥人怎麽還沒走?
“老爺,你可得給妾身做主啊。妾身今天被這些惡霸欺負了,妾身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啊。”鄭夫人一見鄭元培過來,立即哭喪着臉,跑到他的跟前挽着他的胳膊,左搖右晃的哀求道。
鄭元培一看自己的寵妾那張被人抽腫了的臉,煞是心疼,心中的無名火噌地一下子就被拱了起來,一張老臉也沉了下去。
渠掌櫃見鄭元培這副想要生吃了别人的表情,心裏萬分驚恐,生怕在這裏将事情鬧大,影響了他渠記絲綢鋪今後的生意,立即疾跑兩步,走到鄭元培跟前,慌忙地跪在地上叩頭道:“小人參見鄭大人。大人……”
“滾一邊去!”沒等渠掌櫃說完,鄭元培就闆着臉呵斥道,自己的女人在他這裏受了欺負,雖然不幹他的事,但看見他心裏就窩火。
“鄭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朱楧看着鄭元培這一張漲成了豬肝一樣的臉色,心頭十分不悅,表面上卻仍是一副無所謂的語氣戲谑道。
“老爺,就是這個人,他手下的狗腿子打了妾身三個耳光。”鄭夫人用手指着朱楧高聲哭喊道,今天這口氣,無論如何也要出,要不然傳出去肯定會被她的那些牌友笑掉大牙,今後還怎麽和她們攀比?
然後,隻聽得“啪!”地一聲,鄭夫人瞬間挨了第四個耳光,這個耳光是鄭元培親自抽的,抽的比之前的還要響亮。
鄭元培順着小老婆的手指指着的方向望去,見到朱楧的那副已經寒下來的面容後,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我滴乖乖,你怎麽敢惹這個人?看這個樣子還把他惹的不高興了,一張老臉原本因爲生氣而漲成豬肝的顔色,在這一瞬間,又因爲極度的恐懼而變得慘白,再因爲這個愚蠢女人的愚蠢行爲而變成了綠色,愣了幾秒鍾後,才想起要行君臣之禮,慌忙地跪在地上叩頭道:“臣、臣敦煌布政使鄭元培參見王上,王上千歲千千歲。”
王上?屋子裏所有的人表情都凝固了,這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傳說中的肅王殿下?怪不得這麽嚣張。
那名鄭夫人也傻了眼了,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生疼,再也不想着出那口氣了,吓得立即跪在地上叩頭道:“臣妾參見王上。王、王上千歲,千千歲。”
朱楧對鄭元培這個人十分的不滿,他的政績雖然不算太差,但也絕對算不上多好。一個堂堂的朝廷二品大員,一方的布政使,居然縱容家人縱容到這種地步,今天若不是讓寡人撞上,他還不一定會下多狠得手來整治對方呢。
這個人他已經不打算再用了,還是那句話,這年頭想幹事的人不多,想當官的人可真不少,死了張屠戶,不信還吃帶毛豬,臉上的怒氣顯而易見,十分威嚴的說道:“你身爲一方布政使,竟然如此縱容家人。寡人如何放心讓你替寡人伺牧一方百姓?你讀了那麽多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這話說的太重了,鄭元培吓得“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豆大的冷汗蹭蹭蹭地就從額頭上冒了出來,仿佛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樣,吓得哆哆嗦嗦地說道:“臣知罪。臣回去以後,一定嚴加管教。嚴加管教。”
“晚了。”朱楧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機會不是人人都可以給,一個布政使而已,誰當不是當?換一個人一定就比你幹的差?撤了你的職務,正好可以借此整頓綱紀,得遠大于失去,換句話說,撤你職務的價值要遠比繼續任用你的價值大,轉過頭去,對身邊的侍衛說道:“先撤掉鄭元培的職務,令其在家面壁,聽候處置。”
“遵旨。”那名侍衛沖着朱楧一彎腰,恭恭敬敬地說道,然後轉身離開,跑去吏曹衙門去辦手續去了,相信這麽大的事,他們會核實清楚的。
“啊?”跪在地上的鄭元培猛地擡起頭,一臉難以置信的說道,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十年寒窗苦讀,又熬了這麽久才得到這個職位,一眨眼就沒了,面部表情開始抽搐起來,表情十分痛苦,痛心疾首地重重歎道:“哎!”這他媽倒黴啊。
“還不快滾!還要寡人派八擡大轎擡你走嗎?”朱楧闆着臉喝道,他對這個鄭元培沒有了好印象,說話自然也會生硬許多。
鄭元培受此打擊,心痛的無法呼吸,腿軟到哆哆嗦嗦地站不起來了,在丫鬟和小妾的攙扶下,才勉強站起來,向朱楧行了一禮,顫顫巍巍地回去了。
渠掌櫃今天算是開了眼了,他見到敦煌布政使的時候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二品大員了,沒想到今天能見到王上本人,王上就是王上,一句話就讓一個曾經風光無上的二品大員變成了死狗,立即跑到朱楧跟前,慌忙跪下道:“草民參見王上,王上千歲,千千歲。不知王上駕臨有失遠迎,還望王上恕罪。”
朱楧看着他這一套熟練的動作,心中不覺一樂,這貨真是個角色啊,這禮儀、這措辭,不知道的還真以爲他在朝堂上當了幾年差呢?能開這麽一間大鋪子的人果然不簡單,溫和的笑道:“起來吧。你還沒有回答寡人的問題呢?你是哪裏人氏?貴姓大名叫什麽?”
渠掌櫃立即直起身子,向朱楧一拱手,恭恭敬敬地說道:“謝王上。啓禀王上,草民是山西祁縣人,名叫渠忠信。”
朱楧對這位掌櫃的印象不錯,能在鄭夫人的淫威之下堅持生意人的原則,不做有損誠信之事,是個可交之人,一聽他的籍貫和姓名,心中咯噔一下,這難不成就是後世晉商八大家之一的渠家創始人之一?
渠家可是山西的一個大家族,發迹于元末明初,由三兄弟渠敬信、渠于信、渠忠信聯手創立,三兄弟開始隻做一些小商小販的工作,販賣一些梨、棗之物,後來漸漸積累了資本,發展成山西的一個大型的商業家族,号稱渠半城,一直長盛不衰五百多年,直到清末民初才漸漸衰落,比朱元璋的家業都保持的長久。
沒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将來的晉商領袖,朱楧還是有些意外的,爲了确定一下,還是試探性的問道:“敢問渠掌櫃家裏還有何人啊?都是從事何種産業?”
渠忠信見朱楧對他如此感興趣,頓時來了精神,他們三兄弟已經打算在肅國好好發展一番了,能得到肅王的垂青,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立即一拱手,答道:“啓禀王上,草民排行老三,家中還有兄長二人。都在山西本地做生意。我們三兄弟仰慕肅國的繁華,決定來到此處大展拳腳,可是家裏的生意也不能閣下,就商議了一番,由草民先來這裏開家綢緞鋪,等那邊的生意上了軌道,二位兄長在脫身過來。”
其實是他們不知道肅國的前景如何,爲了保險起見先派老三過來探探路,他們兩個押後陣,看看情況再說,隻不過這話不能說出口,容易傷了對方的自尊。
果然是後來的山西渠家,确定之後,朱楧心中不由得一樂,正瞌睡呢,就有枕頭送過來,販賣絲綢、瓷器、茶葉等等的生意實在是太賺錢了,他也有心插一腳,但是之前沒有幹過這一行,不知道深淺,怕一不小心被人坑了,今天能遇到渠忠信,算是老天爺對自己的照顧,找這麽一個合夥人,既能省下本錢,又能跟着他學習經商之道,可謂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朱楧一把扶起渠忠信,帶着一副欣賞的表情笑道:“渠掌櫃快起來吧,你能撐起這麽大的一個絲綢鋪,想必也是有本事的人。不知道渠掌櫃今日有沒有時間,寡人想請你到王宮裏一叙,如何?”
渠忠信的内心撲通撲通地一陣狂跳,他浸淫商場多年,早就練就了一副察言觀色的本事,單單憑幾句話就可以判斷出對方内心裏在想什麽,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王上這是要跟他談合股的事了,若是能跟肅國的國王合股,那在肅國還有誰能阻止,當即眼珠子一轉,恭恭敬敬地說道:“啓禀王上。王上和娘娘們能來小店,是小店的榮幸,若是王上不棄,今日就讓小人略備薄酒如何?王上有什麽要吩咐的,可以邊吃邊談。”
這小子,上道。朱楧對這個渠忠信更加滿意了,今天就給他這個面子,笑道:“既然渠掌櫃盛情相邀,那寡人就不推辭了。”明朝末年山西的晉商販賣給了後金很多重要的物資,給後金提供了巨大的幫助,自己也賺取了大量的财富,屬于發國難财,十足的漢奸行爲。
不過這個時候,他們還比較老實。更何況,來自後世的朱楧十分清楚商人的力量,這些人雖然不生産,但是流通能力很強,可以将自己緊缺的貨物運到肅國,解決自己的燃眉之急,當然他們肯定也會從中間撈取大量的好處,這隻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沒有必要耿耿于懷。
渠忠信見王上首肯,心裏大爲歡快,渠家窮了這麽多年,發迹的日子終于來了,立即頓首道:“多謝王上,小人願爲王上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好了渠掌櫃,寡人不用你赴湯蹈火,隻想着與渠掌櫃合作,一起賺錢。”朱楧笑呵呵地扶起渠忠信,學着文人的樣子,拿起扇子來一邊輕搖着,一邊說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爲了巴結王爺,渠忠信擺了一大桌豐厚的酒席,叫了敦煌城内最好的伶優來唱曲,将氣氛營造的十分熱烈。王後孫雲琦等人則由渠忠信的大小老婆們陪着去後院用膳。
“王上真是好眼力,說實話,從江南将絲綢販賣到西北雖然辛苦,但确實是可以賺取豐厚的利潤。除了絲綢,我們還可以販賣鹽、茶、鐵、瓷器等物資。還可以向大明腹地傾銷從外國人手裏購買的香料、象牙、寶石等物。”聽到朱楧提出要合股的想法後,渠忠信不禁大爲興奮,再加上喝了不少酒,登時唾沫橫飛地給朱楧描繪出将來巨大的藍圖來。
茶和鹽雖然是老朱規定的國家專營的物資,但朱楧現在沒有實力大包大攬,隻能選擇和有實力的商人們合作,自己賺錢不算什麽,讓王國内的所有人都賺到錢才是真正的本事,笑道:“說的不錯,寡人先出資十萬兩白銀,由你在肅國采購西藩的香料等物,然後運到大明去賣。賣完後的銀子再從江南買絲綢,瓷器等物資,周而複始。”
渠忠信連忙給朱楧倒了一杯酒,殷勤地端到朱楧跟前,一臉堆笑的說道:“王上說得對,這樣以來咱們就财源滾滾來了。哈哈哈。”
朱楧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略微沉吟了一下,微微笑道:“寡人之前一直忙于屯田打仗,沒有做過生意。手下也沒有這方面的人才,這件事就交給你主持了。另外,寡人在給你派幾個宮裏的人當夥計,你也好生教教他們,讓他們也懂得這商賈之業。”
渠忠信做了一輩子生意,如何不明白朱楧的用意,這些人肯定是一邊學習經商之道,一邊監視他,這也可以理解,誰會放心将十萬兩白銀扔給别人不聞不問,立即恭恭敬敬地答道:“草民遵旨,草民一定傾囊相授。”
“好,好。那我們就立下契約吧。”朱楧說着,招呼自己身後的一名手下,讓他按照自己的意圖拟定契約。
渠忠信萬萬沒想到朱楧會跟他簽契約,說實話他不是沒想過這位王爺黑吃黑,但這麽大的機會他實在是不願意放過,十分惶恐又難以置信地說道:“王、王上,草民哪有資格跟你簽契約啊。”
“這話說的,你我既然是合夥人,簽契約就是天經地義的。我肅國今後就要崇尚契約精神,凡是商業活動,都要以雙方自願簽訂的契約爲最高原則。”朱楧淡淡地說道,随後打了個響指,示意身後的随從簽訂契約。
既然要下決心發展工商業,那契約精神是必須提倡的,凡是都應該在公平自願的原則上簽訂契約,履行義務,要不然整個市場就會混亂。
随從拿出紙筆來,刷刷刷地寫好了契約,大概的意思是,朱楧和渠忠信各出十萬兩白銀來倒賣絲綢、茶葉、香料、寶石等物,由渠忠信負責具體的經營,朱楧負責在背後搞定官府,在派一些宮人跟着渠忠信學手藝,掙的錢扣除各種費用後的淨利潤,二人平分。
這張契約充分顯示了朱楧的誠意讓渠忠信大爲意外,他所在的山西是晉王朱棡的地盤,那個家夥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曾經有一次帶人出獵,走到一個三百多口的小村子的時候,僅僅是因爲心情不好就将全村的人屠殺殆盡,整個晉國上下全都是談王色變。
沒想到這個肅王倒是溫文爾雅,很尊重别人,聽他打仗的傳說還以爲他也是個五大三粗、脾氣暴躁的人呢,看來真是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渠忠信簽好契約後,将自己的那份契約小心收好放到懷裏,然後又頻頻地向朱楧敬酒,一臉喜悅與讨好的表情。
今天這頓飯吃的很有價值,按照渠忠信的設想,他先用這二十萬兩本錢在肅國境内收購西藩的香料、象牙、寶石等物,然後帶到江南一帶去販賣,這一趟起碼能翻倍的賺。賣完之後的錢,在從江南收購絲綢、茶葉、瓷器等物品,運到肅國來賣給前來這裏收購的西藩商人,這一趟又能賺翻倍。
這樣一趟一來一往,最多用一年多的時間,就能賺兩翻,簡直不要太爽啊。
終于明白晉商爲什麽能發達了,這經濟頭腦不服不行啊。朱楧越聽渠忠信的設想越高興,不自覺地多喝了幾杯,回宮時有點暈暈乎乎的,本來是想着自己走回去的,但渠忠信如何肯放過這個表現的機會,趕緊找了幾輛馬車将朱楧一行人送入了王宮。
朱楧意猶未盡,立即找來了懷恩,醉眼朦胧地吩咐道:“你去找幾個頭腦靈活、辦事可靠的小太監,再找幾個教書先生教他們讀書寫字,過段時間讓他們去給本王學做生意。”
用太監?懷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陛下嚴令禁止太監幹政,王上難道忘了,還是他喝高了說起了胡話?爲了避免王爺犯錯誤,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王上,陛下那裏……”
朱楧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躺在羅漢床上,罵道:“死腦筋,父皇不讓太監幹政,沒說不讓太監做生意。再說寡人已經建國了,隻要不謀反,做什麽事都由寡人自己說了算。錢這種東西,讓外人看着寡人實在是不放心,你明白嗎?”這話倒是朱楧的心裏話。
他認爲其實太監沒有史書上說的那麽壞,大部分太監都是很忠心的,因爲太監是依附王權存在的,寡人要是倒台了,他們都得掃大街,誰會任用前朝的太監做心腹?不怕有那麽一兩個有忠心的太監給自己下毒嗎?
更何況,太監是斷了根的男人,沒有子孫後代,所以也就斷了給他們留家産的念想,不會貪污太多錢,最多隻是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一個人讓他敞開了吃,能吃多少東西?大頭還不是寡人來拿?
最後,太監很容易掌控。前面說過,大臣們其實都是有組織的人,他們會抱起團來,利用祖制,利用輿論,利用史書上如何記載君王來要挾君王,迫使君王做出妥協讓步。而太監是沒有組織的人,他們之間的競争也很激烈,而且他們的生死榮辱全都系于皇帝的一句話。
皇帝若殺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大臣,或許還會留下濫殺無辜,不聽忠言的壞名聲,但要是殺了一個太監,無論如何都不會受到批評。因爲那些個大臣們根本沒有把他們當人看,一口一個宦豎,在這些大臣眼裏,死一個太監跟死一條狗沒有任何區别,根本沒有資格玷污皇帝的名聲。
所以太監隻能依靠皇權而存在,因此對皇帝也最爲忠心。
這也就是朱棣這個英明的明成祖爲什麽重用太監的原因,這不是他的一向痹症,太監用好了,确實可以對朝政起到良好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