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家的才随着霍處家的進了正屋, 便見一個穿鴨蛋青色衣裙的丫頭出來,面容姣好,身段體态都極美。
霍處家的笑道:“有嬗姑娘往哪裏去了?”
原這丫頭正是有嬗,她因笑道:“我往四下去瞧一瞧,總歸往後是要在院子裏做事的, 倘使路都不認得,卻要叫人笑話了。”她瞧了霍處家的身側那婆子, 便道:“這位想必就是何媽媽了,溫柔姐姐并上琛琲姐姐都在裏頭,霍媽媽領着進去見了就是,見不見我, 原沒什麽打緊。”
霍處家的往邊上讓了讓, 笑說:“姑娘有事就去罷,我領她進去就是了。”
有嬗颔首後便往外去, 何大家的跟着霍處家的往裏去,倒是幾步一回頭。
霍處家的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瞧什麽?”
何大家的道:“我瞧這姑娘生得倒滿标緻, 說話也細聲細氣的, 格外好聽些。我家裏那大小子還沒娶媳婦,老姐姐你說說, 要是我求到大|爺跟前來,他肯不肯應了這樁婚事?”
霍處家的便啐她:“趁早歇了這心思,那是大|爺房裏伺候的人,也是你能想的?”
何大家的口中道:“我不過是随嘴一說。”到底上了心, 想着挑個合宜的時候與林玦提了這事。他們都是林家的家生子,打小就在林家伺候,也是林家的老人了。便是求太太房裏的丫頭,壯着膽子去求了,想必也是能成的。便是大|爺房裏的,又能怎麽?
心下如此,口中卻并不提,隻随着霍處家的打簾子進去。
卻見裏頭也有兩個穿緞子衣裳的姑娘,一個站在十錦格子前頭擺東西,一個站在箱籠前整理衣裳。
霍處家的進來便笑道:“兩位姑娘忙着?我才把何大家的叫來了。”
那站在箱籠前的正是琛琲,她因收拾衣裳,頭也不回地說:“我這裏忙着,媽媽先坐罷,過會子再說話。”說着,便伸手招來一旁的溫柔:“溫柔,我細細地看過兩回,大|爺的衣裳怎麽像是少了一件?”
林玦這樣的大家公子,尋常新衣裳穿了幾回便不再穿了。隻是縱然不穿了,也得一是一卯是卯地記在簿子上。吃過後不用了的茶盞,便是隻用一回的汗巾子,也得好好收着,一件都不可缺的。陡然缺了一件衣裳,雖說是小事,若是叫太太知道了,卻是大事。那樣的衣裳拿到當鋪裏去當了,也是好幾兩銀子。若真如此了,既是他們做事不上心,也是屋子裏出了手腳不幹淨的人,務必要查出來打出去才是正經。
溫柔上前問道:“缺了一件什麽模樣的?”
“大|爺的衣裳尋常不是寶藍就是淺藍,再少的還有品月色。隻有一件鴉青色的,乃是太太親手做的,用的也不是官緞,是宮裏太皇太後賞下來的宮緞。大|爺少穿那個,到底因着是太太做的,便帶了來。臨走時我們都一一規整過了,現下卻不見那件衣裳。”
溫柔在心中過了一回,便笑道:“姐姐别急,那件衣裳原在大|爺枕頭下頭壓着呢。因大|爺念着太太,将太太做的衣裳壓在枕頭下頭,也算是太太陪着大|爺了。”說着,便打簾子往裏屋去,将架子床|上一隻枕頭抱起來,果然下頭壓着一件衣裳,正是琛琲說的那件。
她便重又将枕頭擺好,仍出來,笑着與琛琲道:“我瞧過了,正在枕頭下面。”
琛琲聽了,這才放心,“我說呢,這回跟來的原都是一貫用熟了的人,再沒人會做出這種事來。”
溫柔又是笑:“昨兒姐姐不曾侍夜,原是我和有嬗伺候着。這是大|爺才吩咐的,姐姐不知道也是尋常。左右都歸置得八|九不離十了,姐姐且坐一坐,不必這樣急切。”
二人于是在一旁軟榻上相對而坐,取了茶和果子來吃。
琛琲吃了一口茶,轉頭瞧見霍處家的和何大家的都坐在杌子上,便笑道:“兩位媽媽都等着呢,是我們的不是,倒叫媽媽等了。”說着,便叫外頭碧兒進來給他們倒茶,口中道:“媽媽吃茶。”
二人謝了,才拿起茶來吃。
林玦房中的事,一向是溫柔做決斷。隻是現如今琛琲是賈敏叫跟過來伺候的,那便該是琛琲做決斷,這才是正理。故溫柔隻在一旁吃茶吃果子,并不開口言語,等着琛琲處置事情。
琛琲便道:“我年紀輕,隻是跟在太太身邊時候久了,太太倒信我一些,才叫我千裏迢迢地跟着大|爺往蘇州來。這上夜的事頂要緊,我才聽溫柔他們說了,也覺該細細問你們一聲。”她頓了頓,又道:“何大媽媽是林家祖宅裏伺候的老人了,媽媽做事我們自然放心,隻是也該知道知道,這才是正經。”
何大家的面上擠出笑來,道:“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現在是太太叫來伺候大|爺的,那就是代的是太太,問這些,原是合情合理的事。原祖宅裏沒有主子住着,隻垂花門外叫人上夜,總共是兩個婆子,叫他們輪流看着。現下大|爺來了,我們也想了這一層,又撥了兩個婆子過來,攏共四個,每晚守在大|爺院子外頭。再叫兩個守在角門那裏,另後門、垂花門那裏,也是兩個。”
這話說罷,便聽琛琲道:“太少了些。我們在京城時,大|爺院子外頭上夜的攏共八個,這還不算角門、儀門、垂花門、後門這些地方。照我說,旁的都是兩人一班倒也罷了,大|爺院子外頭是頂要緊的,補足了八個才是正理。”
何大家的便道:“姑娘說得原在理,隻是祖宅裏人手不多,一時半刻竟沒這樣多人。”
琛琲當即道:“沒有婆子就叫媳婦頂上,再不濟往外招人也使得。我不管你怎麽,總之今晚就要見着八個守夜的人,缺一個不成,多一個不必。”
這話出了,何大家的如何不知道她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果然是跟在賈敏身側的,很有幾分賈敏的模樣。當下便笑道:“姑娘這話說左了,林家詩書官宦人家,哪裏就八個婆子都找不出來,倒要往外招去?隻是想着他們身上有旁的活計,若是叫走了,反倒不好。姑娘既這麽說了就叫他們把手裏的事交給下面的媳婦,先過來上夜,這也使得。”
“這倒也罷了。”琛琲點頭,又問溫柔:“溫柔,你也交代兩句?”
溫柔在把|玩桌上的鎏金香爐,聞言便道:“我倒有一句話想交代。上夜的婆子是什麽模樣,咱們在京城宅子裏原也看見了。聚在一處百無聊賴的,夜間又沒人管他們,便要胡天胡地地賭錢吃酒。那邊宅子裏裏裏外外的人手,人口又多,很管不過來,太太身子又重了,便暫且隔着,并不管他們。如今我們往蘇州來了,宅子裏沒有太太理事,隻怕他們要更放肆些。”
琛琲道:“我時時要使小丫頭過去看,若有賭錢吃酒的,絕不輕饒。叫我知道了,半句冤也不必喊,徑直拖到角門外打三十闆子,再攆出去!”
何大家的才要說話,便聽外頭小丫頭道:“大|爺回來了。”
琛琲便擺手制止:“不必說了。”
自與溫柔起身來迎過去,果然隻走了兩三步,林玦就打簾子進來。精神倒很好,神采奕奕地。
林玦進門不見有嬗,便問溫柔:“有嬗往哪裏去了?”
溫柔倒了一銅手盆溫柔,請林玦來洗手,口中道:“她到了新地方,很坐不住了,便要往外去瞧瞧。現下事物都整頓得差不離了,我就讓她出去了。大|爺一路進來,竟沒碰着?”
林玦笑道:“宅子大,哪裏就這麽巧了。”
一時洗過手,拿帕子擦了,轉頭瞧見邊上立着兩個婆子,皆垂着頭,并不擡頭瞧他。林玦便道:“你們叫來的?”
琛琲上前伺候他脫外衣,換衣裳,口中道:“叫他們來問些事情,許久不曾回祖宅了,縱有些不知道的地方。”說着,将交代上夜那番話又與林玦說了。
林玦便道:“很應該如此。隻是擔心上夜的人多了,再人多口雜。”
琛琲笑:“大|爺在京城宅子裏也是八個人守在院子外頭的,他們也時常賭錢吃酒,大|爺何曾聽着動靜了?敢鬧出來動靜,也是他們作死,今兒聽見,也不等明兒,立時就開發了他們!”她轉頭與霍處家的并上何大家的道:“你們先出去罷,事情方才都交代了,若有什麽不好的,再過來說就是了。”
二人于是退下,溫柔上前服侍林玦脫鞋子,叫他在軟榻上靠着,這才禀道:“這裏的管事倒送過來兩個丫頭,既是伺候大|爺的,就該改個名字。我把他們叫進來,大|爺給定個名字?”
林玦走了一路,原已犯懶。丫頭這事并不值得他費心思,便靠在身後迎枕當頭,随意擺了擺手,道:“這些事你們決定就是了。”
溫柔便不再多話,知道他要小憩一回,便取了軟毯來與他蓋上,自與琛琲悄聲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