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玦往蘇州來, 雖隻是一人過來,到底物件多。溫柔并上有嬗等先進了垂花門,便急急地忙着收拾物件。屋子雖有在這裏的人一早拾掇好了,到底要自個兒重新歸置一番才是。
霍處家的忙着裏裏外外地布置下人交代人手,琛琲也忙着在院子裏盯着下頭人做事。溫柔并上有嬗一貫是在林玦房裏伺候的, 故現下便仍在房中。
除了他們幾個,林玦并不曾多帶侍婢。那何艾也趕緊地挑了一些外間掃灑的粗使丫頭, 就在林玦院子裏等着伺候。另又精挑細選了兩個貼身伺候的丫頭,以備不時之需。
溫柔并上有嬗都是能幹的人,不多時便将屋子裏頭拾掇齊整,至于外頭的, 一時半刻卻不不能夠了。
有嬗拿撣子将桌子掃了一回, 便與溫柔道:“原在路上就累得慌,偏來了還要收拾屋子, 委實叫人受累。裏裏外外的事情又尚且不曾上頭,倒很拘束。姐姐先坐, 我去外頭問一問茶房在哪裏, 要一壺熱茶來吃。”
這話才落,就聽見外頭有人聲傳過來:“兩位姐姐都不忙, 我們把茶拿來了,姐姐坐着熱熱地吃一盞熱茶才是。”說着,便有兩個皆穿湖青衣裳的丫頭進來,瞧着十五|六模樣, 生得如水蔥兩段,白淨俏|麗,黛眉亮眼的,又滿臉的笑,瞧着便叫人歡喜了兩分。
其中一個插山茶花銀簪子的手裏果然捧着漆盤,裏頭擺着一個茶壺,兩鍾茶。她将漆盤在桌上放了,拿起一盞茶,先送到溫柔面前,笑道:“姐姐請吃茶。我原是在外頭的,裏頭有些事做的不好,往後要請姐姐提點着我。若我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姐姐隻管狠狠的罵我,别留情面。”
溫柔接了茶,吃了半鍾,方道:“我們都是伺候人的人,我原沒什麽能教你的。”又問:“你喚作什麽?”
那丫頭道:“奴婢碧兒,給姐姐們請安了。”
溫柔又看向另一個丫頭,她手裏也捧着一個漆盤,裏頭托着兩碗雞湯面,上頭飄着蔥花。
有嬗笑:“虧你們怎麽想到這個,我原不覺着,瞧見這個,倒真有些餓了。”
那丫頭将漆盤放了,屈膝見禮,又将兩碗面捧到二人面前,這才道:“奴婢瑤兒。想着姐姐們舟車勞頓,想必是餓了,便下廚做了兩碗雞湯面過來。又想着姐姐們是吃好東西的,坐了一路,或想用些清淡的,便不曾放旁的,隻清湯寡水便端上來。姐姐們好歹吃了一口,就是給我情面了。”
這兩個丫頭都是會說話的,溫柔、有嬗二人吃了面,便要洗手。有嬗一面洗手一面問:“你們兩個的名,是誰給取的?”
碧兒道:“都是我媽給取的。”
有嬗問:“你|媽是誰?”
正巧外頭霍處家的進來,碧兒不及回話,便喚了一聲:“霍媽媽。”霍處家的是林家的老人了,碧兒竟認得她,想必是打小就在這處做事的。
果然下一刻便聽霍處家的道:“兩位姑娘不曾來過祖宅,自然不知道裏頭的事。這碧兒的媽是林家老管事何艾的兒子媳婦,碧兒她爹是在前院伺候的,園子裏的果樹竹子,也是他采買進來的。碧兒的媽是管着林家後院裏的婆子,也是人能幹的人。裏裏外外整頓得很有條理,我們來了,也不必費事,隻消問一問,就能上手了。瑤兒倒是後來進來的,同原先太太房裏的珠珰是一并買進來的,隻是太太在祖宅住的日子不長,祭祖罷了便去了。因那時瑤兒年歲實在是小,珠珰大些,便帶了珠珰去揚州,瑤兒留下來。”
誰又能想到太太那樣心疼珠珰,當半個女兒一般愛護着,末了珠珰竟死得那樣凄慘。
霍處家的不曉得,溫柔他們卻都是知道的。那珠珰雖說是賈敏身側的丫頭,實則是舒郡王府的大姑娘蘇歸盈。正正經經的金枝玉葉,皇親國戚。原是壓在心裏的,現如今又提起來,倒叫人傷感。
溫柔與有嬗對視一眼,不由在心底歎過一回。
過了一時,溫柔又問:“這是指過來伺候大|爺的?”
霍處家的笑道:“正是呢,雖說大|爺帶了二位姑娘過來,太太又指了琛琲跟着過來,到底隻有三個伺候房裏的事,是不能夠的。”
卻另有一層不曾往外說。琛琲是太太賜下來的,年歲也略大了些,生得也并不十分出衆,太太想必并沒有叫大|爺收房的意思。隻是大|爺再過些時候就到生辰了,屆時及冠便是長成,身邊沒一個伺候的人,到底說不過去。這碧兒并上瑤兒的姿容在林家祖宅裏也能算上數一數二,叫他們過來伺候着,指不定大|爺什麽時候就要用的。這溫柔并上有嬗雖然是好,卻不是林家的奴才。太太臨行前交代了,他們不是做那事的人。既這樣說了,霍處家的還有什麽不能明白的。
溫柔颔首,道:“大|爺現下尚且不曾回來,等回來了,我領着他們兩個見過大|爺,再看大|爺的意思,是不是要給改個名。”
但凡丫頭跟了新主子,便要改個名,以示今後是旁人的丫頭了,這是規矩。
霍處家的笑道:“應當的。這祖宅裏頭倒是我和琛琲還熟悉些,二位姑娘有什麽要交代的,隻管讓我去做。”琛琲卻是太太賜下來的,輕易不好使喚她。“尚有一樁事,要請姑娘等大|爺回來了,禀一句。”
林玦千裏迢迢從京城回來,自然這宅子裏也有許多事,要他一一過目的。若他娶了正妻能主事的,這些事便盡數交給奶奶了。偏就是沒有,少不得要林玦一一過目了。
溫柔與有嬗坐下了,将林玦慣吃的茶葉從包袱裏拿出來,将油紙包拆了,一一倒入青花瓷的小瓷瓶裏頭。因聽霍處家的說了,便問:“什麽事?”
霍處家的道:“太太一貫不在祖宅裏頭,祖宅後宅裏頭的事,便叫碧兒她爹媽暫理着。碧兒她爹是管事何艾的大兒子,喚作何期潭。何大家的知道大|爺回來,早早便将近些年祖宅裏進出銀子的簿子都理了出來,隻等着大|爺回來了看呢。隻是不知道大|爺什麽時候有工夫,能見見她,現下她正在一旁下房裏等着呢。”
溫柔将茶葉罐子擺到十錦格子上頭,回頭将一架雙面璎珞蘇繡的小擺件拿下來,放到一旁小桌上,口中道:“叫她先回去,今明二日想必都不得空見她,等大|爺将事情整頓好,就使人去叫她。”
霍處家的應了是,便要出去。坐在繡凳上的有嬗卻将她喊住:“媽媽等一等。”
“有嬗姑娘還有什麽話?”她站住了,轉過頭來。
有嬗揮手與碧兒、瑤兒道:“你們都先下去罷。”等他們兩個出去了,才與霍處家的道:“媽媽也坐,趁着大|爺不曾回來,我倒有些事想與媽媽說。”
霍處家的隻在一旁小杌子上坐了,笑道:“姑娘有什麽事隻管說,我聽太太說了,兩位姑娘很有主見,行爲做事也都是思前想後的,我都聽姑娘們的。”
有嬗便道:“我們才來祖宅,家裏的事許多都不知道,這也罷了,慢慢地上手就是了。隻是有一樣,大|爺是愛清淨的,近來要鄉試了,常常要讀書到晚上。别有那些腌臜的人,想着後院裏沒主子奶奶,就往大|爺跟前湊,想着讨好處。也别當着院裏隻有大|爺一個,便放不三不四的人進來。這上夜守門的人,一定要足夠。”
溫柔原不曾想到這個,聽有嬗提起來,這才添了一句,道:“這原是應當的,若非有嬗說起,我倒不曾想到。”
“姑娘心思細。”霍處家的道,“我裏裏外外的都瞧過了,倒不曾想到這一茬,是該好好細緻地問一問。趕巧那何大家的就在這裏,我出去了就問她。”
“這倒又是做兩趟工夫了。”溫柔坐在官帽椅上,将桌上那鍾茶取了來吃,口中道:“不必這麽麻煩,你現下就出去,叫她進來,另請琛琲姐姐也進來,咱們都在這處,清清楚楚地說了,豈不方便?”
她想着正是這個道理,便應了下來,起身往外去喚何大家的。何大家的在下房吃了一肚子茶,早坐不住了。見霍處家的進來,忙上前将她一把抓|住:“老姐姐,你告訴我一聲,大|爺究竟見我不見?若是不見我,我外頭還有事,一刻也缺不了人,現下便出去了。”
霍處家的抽手回來,道:“你是天王老子不成,一刻也等不得了?大|爺尚不曾進後院來,想必是在前院有事……”
話不曾說盡,那何大家的便道:“既不在,怎麽叫我在這裏白白等了許久,這是什麽道理?罷了,我這就回去了。總是不該來,倒該等大|爺去喚我。”
霍處家的不由冷笑道:“青天白日的怎麽就開始說胡話了,你是什麽東西,要叫大|爺去喚你。我因在裏頭與大|爺屋裏的溫柔姑娘并上有嬗姑娘說了一些話,才出來遲了,倒惹你這樣多牢騷。難怪,後宅的管事媳婦做久了,說話口氣是該大些。不論什麽,你先别走,且跟我來,溫柔姑娘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