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意見溫柔出來,上前握着她的手,二人同坐了。采意與她笑說:“怎麽不是呢,打量着咱們都是傻|子,要她一個人明白才好。”
溫柔冷笑,低頭看向流彩:“你是家生子,就當着咱們要給你一份臉面,尋常不能動你,是不是?可惜了,咱們大|爺最見不得這些事,你打錯了主意。”
有嬗在側道:“大|爺費心讀書,近來又事忙,這些事更不必往上報。回了秦媽媽,或是打發出去,或是送到莊子上去配人,兩下幹淨。”
她說了這句,地下|流彩更是掙紮得厲害,眼中溢出悔恨來。這樣的做法許留着命,卻是半分臉面也無了。
采意見了,也覺其略有可憐之處。當下一躊躇,便見又有人大簾子出來,正是銀苑。
溫柔道:“叫你在裏頭伺候着大|爺,你出來做什麽?”
銀苑回話:“大|爺說外頭吵吵嚷嚷的叫人笑話,知道幾位姐姐都是懂事明理的人,若有什麽事,叫姐姐們不必回太太,處置了就是了。”
“是,奴婢明白。”采意、溫柔二人起身來,朝着簾子方向行了一禮,也不坐了,隻站着又看了流彩一回。
溫柔想了一回,道:“雖大|爺的意思是這樣,我瞧着,咱們卻不能私下處置了。一則,咱們沒這樣做的權,二則,這丫頭橫豎沒犯什麽滔天大錯。照我說,還是要告訴秦媽媽一聲,叫她來處置才是。”
此話有理,采意亦覺應當如此。今天色已晚,就叫人來,将流彩捆了往柴房裏鎖上一夜,明兒等請秦媽媽來,再發落她。
如此一番行|事,卻是兩廂合意。
銀苑道:“前兩日就見她不規矩,不是拖着這個,就是遲了那個,再不濟就是尋不着人。我原想着她年歲尚小,能容就容些,左不過是些小事,我順手做了,也是無妨。隻是自前兒起,她便塗脂抹粉地進來,妖妖|娆娆模樣,這也罷了,嫩頭嫩臉的,哪有不愛俏的。卻不料她心越發大了,見姐姐們都縱着,竟顧不得臉面了。今早我才叫她提熱水來,平地上叫她踩空了,跌得猶如病西施一般。偏是咱們深翦倒了黴,滾燙的壺撞在手臂上,幸而天冷了,衣裳穿得厚。若非如此,保不齊要出岔子。”
如今不過嘴上三兩句,卻能想到當時驚險之處。采意爲深翦念了一句“好險”,口中道:“這也太不像話!大|爺瞧中了誰,那是誰的福分。大|爺沒瞧見誰,那也得守着本分。咱們都是丫頭,也隻能是丫頭。哪裏有她這樣的做法,活生生一根針,硬要往主子眼裏紮。”
流彩之事不過閑言碎語一番,閑閑散散也就過去了。幾人閑話幾句,采意便道:“我今兒來是有事要回大|爺,竟在這處磨牙,真是該打。”
“左右大|爺才回來,你就是再說一會子,也不妨事。”溫柔笑着打簾子,引她進去。
林玦才捧着一碗糖蒸酥酪在吃,吃了一半,見采意進來,便擡首問她:“什麽事?”
采意上前兩步,道:“大|爺,是姑娘的事。”
林玦放了銀勺,道:“你說。”
“姑娘現下在榮國府住着,論理,房裏的東西,是沒人能動的。隻今兒我起身,見姑娘房裏的钗環竟少了些。”她笑道:“也興許,是我記差了。原這些東西都是登記在冊,等着來日姑娘出嫁,放在嫁妝裏頭的。雖是小物件,不值一提,到底也是自小用慣,有情分在。故我想着,是不是該查一查?”
伺候的人起了疑心,拿姑娘房裏的東西出去變賣,這也是有的。況黛玉如今年歲小,又不好金銀之物的,卻有可能。
當下,林玦冷聲道:“查!先暗暗地查,别驚動太太。尋了冊子出來,先瞧了。見有什麽不對的,再細細地查清楚,将缺了的東西補回來。若是數額小,尋個由頭将人處置了,倒也不必叫太太知道了煩心。”
“若能如此,卻是簡單。”采意卻說:“大|爺有所不知,這冊子原是劉媽媽拿着的。劉媽媽前些時候被攆了出去,也不知怎麽,那冊子竟未留下。姑娘那時又病着,事急從權,竟叫劉媽媽一徑兒空身出去了,那冊子也不知她藏在哪裏。”
劉媽媽真是黛玉|乳|母,因當日伺候黛玉不用心,又起了二心,故林玦下令,攆了她出去。原隻當着是小事,如今瞧來,劉媽媽那另一頭的主子,卻給了她不少好處。
林玦蹙眉,凝聲道:“你與采心,再暗暗地起一本冊子。雪雀是打小伺候姑娘的,姑娘有什麽物件,她比冊子還清楚些。等她回來,隻問她就是了。那乳|母去了還留下這樣大簍子,倒叫人生出些趣味來。”他冷笑一聲,又道:“我林家的東西,是這樣好拿的?”
左右是什麽人下手,他心裏一清二楚。不過是因着對方是長輩,又不是撕破的時候,暫且忍着罷了。小門小戶出來的,到底眼皮淺些,姑娘的首飾就值當她動心了。
黛玉尚小,首飾钗環再沒貴重的,隻勝在精巧别緻。造得興許出衆些,卻不值什麽。這樣都起了心思,怎麽不叫人發笑?許也不是那人,是小丫頭有人眼皮淺了,拿了去外頭換銀子的,也有。這更不必費心,官宦之家出來的東西都有印記,賣到哪裏去了都能找回來,悄悄地出去問就是了。
林玦心中周轉過一回,暗暗将此事放到心上,面上卻隻淡淡的,十分無動于衷模樣,竟不欲大動幹戈。
此事暫且按下不提,另有一事,卻是打緊。
卻說這一日正值葭月初三,正是賈元春出閣之日。雖擡過去不是正頭嫡妃,到底是皇上親口賜下的側妃,較尋常不同些,比之常人,更添幾分周到。
皇上隆恩,一早派沈傳志往養光宮去,以備料理瑣事之用。
皇後亦命身側伺候的容霜出來,又有沅妃宮裏的掌事姑姑開霧,并上一個侍婢見柔,再有太後,亦命歸瀾,另有些零散宮妃,亦随此流,亦賀皇長子納妃之喜。
林林總總許多人,都穿得得體,光鮮亮麗的模樣,瞧着就讓人歡喜。
賈府并未大辦宴席,不過治了一桌,叫家裏人吃着熱鬧熱鬧罷了。
王夫人這廂吃着酒,那廂又有人來報,說是林大|爺并林姑娘來了,忙喚寶玉。
寶玉來了,王夫人便道:“你林表兄來了,你暫且停一停,往外迎他去罷。”
寶玉應了,下一句問的卻是:“林表兄來了,林妹妹可來了不曾?”
一旁王熙鳳才接見了歸瀾,聞言笑道:“瞧瞧我早兩日說的什麽,寶兄弟一時半刻也離不得林妹妹。”
賈母在側亦笑:“我也一早說了,這正經的是兩個小冤家。”又與寶玉說:“才有人說,林姑娘來了,怎麽你竟不曾聽着?快去罷,仔細叫人等。”
寶玉這才去了。
賈母因年老體弱,脾胃竟不能消受許多重事。如今隻吃了兩盅酒,便酒氣上頭,很有些醺醺然模樣。
邢夫人見了,便道:“老太太乏了就往裏頭歇着去罷,這裏有咱們瞧着,不會出岔子。”
“是有些乏了,我往屋子裏去歪一歪。”賈母聽了,便起身來,臨走時又交代王熙鳳:“你林表弟和林妹妹來了,就引他們來見我。好幾日不曾見了,倒叫我念着。”
“是了,表弟和妹妹來了,第一打緊的自然是來見老太太,第二才是來送我們大姑娘。我明白。鴛鴦,扶老太太回去罷,這裏有我呢。”
得了這話,鴛鴦當下扶老太太去了。衆人又坐了一時,迎春、探春、惜春并上史湘雲皆起了身,迎春道:“我們去辭一辭姐姐。”
王夫人颔首:“應當的,你們都去罷。”
史湘雲側頭問薛寶钗:“寶姐姐,咱們同去罷?”
薛寶钗卻道:“你先去罷,我多吃了一杯酒,想往外去散散,過一會子再來。”
如此,幾個姑娘紛紛散開,隻留着王熙鳳等人仍坐在席上吃酒。
這廂說至薛寶钗從裏頭出來,因着熱意上湧,到了外頭便覺涼風襲來,自有一番清爽之意。也不急着回去,自帶着莺兒往不遠處水榭裏去。才尋了一處坐下,莺兒道:“這裏風大,姑娘前些時候吃了風才好些,仔細再受涼。”
“這樣的風算什麽。”她含笑道:“你去端盞熱茶來,我吃了再往大姐姐房裏去。”
莺兒才去了,偏那廂一長串的丫頭婆子擁着三個人過來。打頭的一個穿着寶藍色衣裳,身形如鶴立,風姿出衆。左手邊跟着賈寶玉,右手邊往後一步卻跟着林黛玉。
寶钗心道,想必這就是林家那位常被人提及的嫡子。卻也難怪總叫寶玉心心念念,确然有幾分風采。
她因不便見外男,想着瞧瞧從小道回去。偏才挪了兩步,那廂莺兒捧着茶回來,正遇上寶玉等人。寶玉因扯住她,問道:“你怎麽不伺候寶姐姐,倒在這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