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卻叫人心顫。
他們雖這樣的人在廚房伺候着,本不能時時刻刻見着欣馥。便是見着了,尋常也不能說上話。欣馥其人是布渠來了别院後,跟在合睿王身側的左膀右臂。
她在王府是何等的身份,王爺又給着她何等的臉面。
隻她性子溫良,時刻都是笑模樣,尋常都不見她紅臉。現下面色不善,如何不叫他們心慌。
打頭一個壯着膽子上前,道:“欣馥姐姐言重了。我們和眉煙原是一個院子裏一道扶持的情分,如今她這便往好的地方去了,我們心下不舍,故有此一鬧……”
欣馥一貫不肯與他們多計較,隻掃了二人一眼,便道:“言重與否,這話也都已扔在這處了。你說與我聽也隻在耳中穿堂過,究竟如何,還得你自個兒心裏明白才是。”又看向一側的眉煙:“既拾掇好了就快快地與我走,還有許多事要細細地告訴你才是。”
“是。”眉煙這才提着包袱,跟在欣馥身後一徑去了。
欣馥領了眉煙往丫頭住的屋子去,先拾掇了屋子,安置了東西,才說要領着她去見見人,也知道些地方。
二人行至正屋,布谷并甘卿兩個正坐在廊下翻繩玩。見欣馥領着一個丫頭來了,甘卿站起身來笑道:“姐姐回來了,這位就是廚房伺候的眉煙?”
“正是她。”欣馥叫眉煙上前與二人見禮,指着先起身的甘卿:“這是甘卿。”手指有移向才站起來,手裏還繃着花繩的布谷:“這是布谷。”
眉煙屈膝道:“兩位姐姐好。”
“不必見禮了。”甘卿虛扶她一把,笑說:“你我一樣都是丫頭,很不必有這些禮數。隻需好好地敬着咱們欣馥姐姐,也算是圓滿了。”
“瞧瞧你這張嘴,王爺不在,越發地愛說胡話。”欣馥笑着去擰她的臉,甘卿連忙往布谷身後躲。
布谷被她纏得也一徑地躲,偏前頭欣馥的手又不肯收回去,左躲右避,卻哪裏躲得開。末了手中尚且繃着的花繩反亂成了一團,布谷拎着那團繩沒好氣道:“好啊你,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一面說一面去撓甘卿腰側:“你再想不到翻的法子,就使了這法子來避,你瞧瞧,如今這就是算是誰輸了呢?”
“好姐姐我錯了。”甘卿壓着笑直喘氣:“算我輸了,好姐姐,趕明兒的點心都給你,我再打個絡子給你,再别鬧我了。”
布谷這才罷了手,“倒叫眉煙看笑話。”将手中的繩子放在廊下,又道:“林大|爺現下還睡着,姣沁陪在裏頭。我瞧着倒不必刻意地引眉煙去見了,若是驚動了林大|爺,反倒不美。”
欣馥颔首,“是這個理。”才說了這一句,外頭有個小丫頭探頭探腦地進來,見欣馥就在外頭,大松一口氣,上前道:“欣馥姐姐好,我們姑姑請姐姐去一趟。”
如今在别院裏,能當得起這一聲姑姑的也唯有布渠。布渠原是宮裏跟出來的,比欣馥伺候合睿王的時候還長久些。王爺看重她,後來将她指給手下的侍衛,再命她管着别院。從前認識的都喚她一聲布渠姑姑,别院裏也有随她夫家的姓氏喚她楊姑姑的。
欣馥心知布渠想必有十分要緊的話,便将眉煙交托給布谷并甘卿:“你們細細引着她做事,她是才來的,很不必她做緊要事和重活。”
“是,我們都明白。”布谷回了話,“姐姐快些去罷。”
說來也是湊巧,欣馥才往布渠那裏去,就聽見房裏有動靜。
布谷|道:“想必是林大|爺醒了。”
甘卿撩|開簾子喚眉煙:“你先随着我們進屋子,好歹先瞧瞧當做什麽事。”
眉煙這才跟着進了屋子,心中仍是七上八下。
屋子外間四下站着侍婢,皆垂首候命,不敢發出動靜。屏風後頭的隔簾已經撩|開,隔着屏風隐約能瞧見裏頭有人影在動作。
布谷并甘卿叫眉煙在屏風外候着,二人自進了裏間。
林玦午睡才起,身子難免有些發懶,目色泛凝。爲免他才起受涼,屋子裏的窗子牢牢關着,丫頭行走之間也不敢太快,恐帶動了風。
外裳已穿罷了,他坐在軟榻上吃茶,堂下兩個丫頭一左一右在給穿靴子。
布谷上前來時他正吃罷了半盞茶,将茶盞遞給她,她接了,道:“如今正是吃小食的時候,大|爺可要用一些?”
林玦起身道:“今日午膳用得略多一些,用過後又徑直休憩了,現下也并不覺着餓了。”
甘卿擡手将方才休憩時取下的香囊并荷包細細地系上,“大|爺今日用飯用絮了,晚間再不能多用油膩的。照我說,還得做些好克化的來才是。”
林玦也絕腹中略有不虞,因道:“先時在家中常吃茄餡馄饨,來了京城再不曾吃過,倒有些想。”
“這有什麽難的。”甘卿笑說:“咱們别院後頭就種了茄子,雖說是秋後了,吃着味有些苦,到底和成餡做了馄饨吃,滋味也還鮮美。大|爺若想吃,過會就叫廚房做,不過是一炷香的工夫。”
“若有自然是好,若尋不到好的,再不必麻煩他們。”
說了這一刻話,倒還沒見着合睿王。林玦朝四周望了,又往屏風外望。到底隔着一層,影影綽綽的瞧不真切。
甘卿知道他在尋合睿王,便道:“方才林大|爺休憩,王爺便出了門,如今正在随雨榭。爺略有積食,不若出了屋子略走幾步,也好曬曬外頭的日光。”
聞言,林玦略一沉吟,又念及尚有許多話要與他說,便颔首道:“你領路。”
林玦整了整衣冠,随着甘卿布谷等人出來。
此時眉煙尚且等在屏風外,她未得命,也不敢随意離了。見林玦出來,又不敢擡頭瞧他。隻得低着頭站在那處,瞧着十分僵直的模樣。
她未擡頭,林玦隻當她是屋子裏伺候的人,并未放在心上,隻略掃過一眼,也不曾說話,便往外去了。
甘卿因跟在他身後,也不得開口,隻得暗暗地揮了揮手示意她先下去。
林玦一路往随雨榭去,跟着伺候的是甘卿并布谷。姣沁留在裏屋盯着小丫頭收拾屋子,一切妥當,方才緩緩地退出去。
再不料自屏風後轉出來,就見着一個眼生的丫頭,正輕手輕腳地往外退。
眉煙才撩起簾子要出去,便聽見後頭劈頭就是一聲:“你是什麽人,誰叫你進來的?”
正是姣沁。
眉煙隻得仍轉過身來,低聲道:“姣沁姐姐好,我是眉煙,才被提上來做事的。”
“原來是你。”姣沁記着先前在院門口的事,卻仍不肯十分相信:“才提上來?我怎麽不知道這事?”
“是欣馥姐姐去領了我來。”
姣沁側頭問邊上一個小丫頭:“你知道這事?”
小丫頭不妨她有此一問,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姐姐一貫愛說笑的,我眼中隻瞧着笤帚水壺,哪裏知道這些事。隻她說得想必也不錯,方才見着布谷并甘卿兩位姐姐領她進來在這候着。”
“我說呢。”揮手叫小丫頭退開,姣沁含|着笑上前,說出的話卻叫人發冷:“爺沒喚你也敢進屋子來,原是借着我們欣馥姐姐的臉面,才使得你這樣不懂規矩。”
她湊得極近,眉煙往後退了一步,姣沁立時斥道:“不許動。”
眉煙停住,她伸了手緩緩摩挲她眉眼之處,冷笑道:“不過是生了一副略強一些的眉,心就高得要往天上飛。隻我是不管這些的,要麽你就飛到我瞧不着的地方,要麽在我面前你就老老實實地,别動那些壞心思。不然,你欣馥姐姐好說話,我卻不肯饒你的。”
一番話說得眉眼打顫了,她才滿意:“好了,出去罷,這裏暫且用不着你。”
另說這廂,甘卿領了林玦一路往随雨榭去。
此時正是日光漸消,晚霞将起。水面被映出一片霞彩,随雨榭内一人端坐石凳,設筆墨紙硯,正執筆寫字,正是合睿王。
另有一人背對他站在水榭邊上,長身鶴立,隻這有一個背影,便顯出幾分卓爾不群來。
林玦頓住腳步,望了望坐在桌邊寫字的合睿王,才想着轉身回去,便有立着伺候的侍婢見着他,上前見禮:“見過林大|爺。”
這一聲出,别說合睿王,便是立在水榭邊上的人也回過頭來。
合睿王原面色平淡,見了林玦,倒顯出幾分笑意來:“子景。”
林玦無法,隻得上前,進了随雨榭,先與合睿王見禮:“王爺。”
合睿王道:“說了許多次,不必與我見禮,你總不聽。”說罷,也不等他回話,又道:“子景來得湊巧。”與他招手:“陳大人新作了一副好畫。”
陳大人三字一出,林玦便知面前這位男子正是當年同林海一道名動京城的陳居安。卻是長身玉|面,年歲雖已略長,卻風姿不減,站在那處便是一道好風景。
這樣的容色,又是這樣的氣韻,再并上才華橫溢,名動京城,實屬尋常。
林玦對其神往已久,當下收了心中的不虞,上前一步見禮:“久仰陳大人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