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燭光點點。
賈母正摟了寶玉說話,鴛鴦進來道:“老太太,林大|爺來了。”
“快請進來。”
林玦自外頭進來,先與賈母見禮:“給外祖母請安。”
賈母笑着朝他招手道:“快過來。”
林玦應聲上前,在另一側小炕上坐了。賈母又命鴛鴦,端新作的黃金紫薯酥卷上來與林玦。
“方才甯國府才送來的,我因才吃了晚膳,便放在那裏未動。”
說話間鴛鴦便捧着一碟子黃金紫薯酥卷上來,笑道:“尚且溫熱,這酥卷甜糯可口,老太太也是愛吃的。”
那酥卷做得實在精緻,聞來又覺香氣撲鼻,林玦雖已用過飯了,仍覺食指大動,取了一個吃了,果然很好。
寶玉也笑着取了一個,邊吃邊說:“到底老太太心疼玦表兄,我在這裏坐了一刻,也不見老太太拿了與我吃。”
“瞧瞧你這嘴。”賈母自然知道他不過說着玩,嗔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反有轉頭去看林玦吃東西,看了一時,便低聲道:“我知道你今日來是爲着什麽。”
林玦見她怅然,不由将手中酥卷放了,喚道:“外祖母……”
賈母伸手過去,撫着他額頭道:“不必多說,我都明白。你們在賈府住着,原不合理。是我念你母親,又想時時見着你和你妹妹,便叫你父親和母親住了來。如今你們自家的宅子已經拾掇好了,便搬過去罷。隻别忘了我這老太婆,時時地來看看我,尋常時候也叫你妹妹來我這裏住兩三日。”
林玦心中發苦,舌尖未麻,張了張嘴,卻又不知當說些什麽。他雖因歸家歡喜,到底也很舍不得賈母。旁人心底怎麽想他不能十分明白,賈母卻是真心實意,将他與黛玉疼至肺腑。
一時賈母又拉着林玦的手,細細交代了一回。林玦皆細細地聽了,間或應答兩聲。一番囑咐下來,已至賈母歇息的時候。平日裏她到了時候便覺困頓,今兒也不知怎麽,竟精神很好。
鴛鴦不是在旁看兩眼,又将目光收回來。倒是賈寶玉眼乏目澀,視線迷蒙,揉了揉,竟不能睜開。襲人恐他揉疼了眼睛,上前拉了他的手道:“好好地說話,揉眼睛做什麽呢?可是乏了?”
林玦掃了一眼,便站起身來,朝賈母拱手道:“表弟既乏了,便叫他歇息罷。外祖母白日裏勞累許多,也當早早地安置才是。我不多叨擾,這就退下了。”
賈母方說:“是了,你明日搬家,想必事也許多,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罷。”
說了這話,林玦緩緩退了出去。賈母見寶玉十分困頓,命襲人晴雯将他攙下去安置。
鴛鴦上前來扶她,她起身往裏間走,又想到一茬,道:“我方才見玦兒對那道黃金紫薯酥卷倒還喜歡,他們明兒用了午膳才走,你叫小廚房做了當小點,給玦兒帶了路上吃。”
“不過一刻的路,哪就要老太太這樣費心呢?”鴛鴦一面扶她進屋一面笑着說:“老太太舍不得,常常地叫林大|爺來就是了。”
一時四下安置,寂靜無聲。
襲人并晴雯伺候着賈寶玉在碧紗櫥外歇息了,緩緩地放了床帳與隔簾,慢慢地退了出來。
襲人因道:“原隻當着林姑娘不過被王府接去住幾日,誰曾想竟就是這時候林府修葺好了,林家舉家都要搬過去。今二爺還好好的,明兒醒了,精神上來了,想到這一茬,指不定怎麽傷心呢。”
晴雯取了銀剪子,踮起腳尖在一側高架子上剪燈芯,聽了這話,便說:“傷不傷心姑娘和二爺他們的事,你又瞎操心個什麽呢?”
“我不過是憂心寶玉,隻恐他癡病又上來。”
“恐什麽,又慌什麽。聚散離合,去了總還有再來的時候。老太太最是愛林姑娘的,念了接過來住兩日就是了,再沒癡病這一說。”
說吧,晴雯将剪子放下,一扭|腰出去了。襲人也隻是在屋裏歎了一聲,另又想到寶钗已住了進來,明兒湘雲想必也是要接來的,許能解寶玉的憂思。
第二日淩晨,林玦才吃了早膳,院子裏就來了人,将東西一樣樣搬出去。林海今日休沐,在家中未曾上朝。三人坐在一起,用過午膳,入目之處,皆隻餘貼身之物。
吃過飯又靜坐片刻,再過了一時,琉璃進來道:“鴛鴦姐姐來了。”
話音剛落,便見鴛鴦挎着一個紅漆木盒笑盈盈地進來,“給林姑老爺、姑太太并林大|爺請安了。”起身了才上前走到林玦面前,将木盒子打開。
林玦朝裏望,卻見裏頭放着一雙烏木三鑲銀箸,一碟子昨兒吃過的黃金紫薯酥卷,另又有棗泥山藥糕一碟并上四個鵝油松瓤卷酥,紅樓美食
林玦心下生動,輕聲道:“外祖母有心了。”
鴛鴦說:“裏頭的黃金紫薯酥卷是老太太吩咐的,說是大|爺昨兒瞧着愛吃的模樣。今兒搬家,想必吃食用得不細緻,故而叫奴婢送過來。鵝油松瓤卷酥是甯國府裏的蓉大|奶奶使人送過來的,說是叔叔你來得時間緊湊,也不及見面,偏又搬出去了,唯有贈此小點,略表她這侄媳婦的心意。”說着,再隻想那碟子棗泥山藥糕,“我去廚房的時候遇着了琏二|奶奶身側的平兒,平兒知道了,又說好歹琏二|奶奶也要給一份心意給表弟才是,又令添了這個。”
此番話聽罷,卻是賈敏出聲:“幾位都有心了,我們驟然搬回家去,很應該叫玦兒去各處略辭。隻玦兒如今年歲漸長,再往裏四處走動難免叫人閑話,故而隻叫他昨兒往我母親那裏辭了。還請鴛鴦你爲我帶個話回去,叫蓉兒媳婦并琏兒媳婦再别放在心上才是。”
鴛鴦聽了便笑:“姑太太說的哪裏的話,姑太太你原是長輩,哪裏有叫長輩去辭小輩的理。又說林大|爺,辭了老太太也就是辭了旁人了,分什麽你我他呢?”
說了這一刻話,便聽外頭有人來說:“老爺、太太,外頭轎子已到院門外了。”
“在外候着罷,這就來。”賈敏回了這一句,又與鴛鴦說:“勞你走了這一趟,我都記下了。”
鴛鴦知她欲走,便往後退了一步,屈膝道:“恭送姑老爺、姑太太、林大|爺。”
至此,林玦并上父母一行三人方才起身,林海打頭,賈敏其次,後爲林玦,依次走了出去。
林玦送賈敏上了轎子,又細細交代琉璃:“母親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你須得小心地瞧着,這轎子不能颠了。姐姐也時時地問一問母親,可還穩妥才是。”
琉璃笑着應了:“知道大|爺憂心,一早記下了。”又擡手輕推了他一把:“大|爺快上轎罷。”
他才上了轎子,一路輕晃。初時仍在榮國府内,雖偶有話語聲,卻也細微瑣碎。後自正門出了榮國府,又走了一時,便聽見街上傳來喧鬧之聲,略掀了身側的小簾望出去,目之所見,皆熙熙攘攘,熱鬧非常。
前頭轉了彎,又繞過一條街,再走了半條街,便是林府。
林玦從轎簾間裏隐約擡頭望,隻能瞧見模糊的林府兩個大字。林府的宅子辦得大,走了許久方才進垂花門。
三人下轎,林海扶着賈敏道:“原先在蘇州老宅正房院子取的是從善院,今也未曾改,仍是這個。”說着,引着賈敏并林玦二人進了從善院。
院中亭台樓閣,秀麗婉約,頗有江南之風。
賈敏颔首:“此處甚好,老爺費心了。”
林海又說:“玦兒雖未及冠,到底也堪長成了。娶妻生子指日可待,我便将院子擇得略遠了些,取的是圓鵲軒。”看向林玦:“也能使你靜心念書。”
林玦忙道:“多謝父親爲我想得周到。”隻想起黛玉,便又問:“先前母親不放心黛玉,隻叫她跟着住在碧紗櫥裏。如今年歲漸長,母親又是雙身子了,父親可爲黛玉擇了住處?”
“你妹妹雖年歲略長,身子卻還弱着,還是住在你母親的碧紗櫥裏,時時照應着,叫人更安心一些。”林海扶着賈敏跨過門檻:“夫人小心。等黛玉再長一些,她住的繡樓我也一早擇了,屆時再挪出去就是了。”
林海同賈敏一貫憐黛玉羸弱,愛她入骨之至,不肯叫她太早挪出去也是尋常。
林玦陪着二人看過從善院,林海便命人領他往圓鵲軒去。霏思并霏椋等早已經拿着東西先去了,待林玦來時,已收拾了大半。住的裏屋已收拾妥當,隻餘下外間并侍婢等住的屋子仍未拾掇。
林玦進屋子看了一圈,又上前去,将窗子開了。屋外卻是一片水光,流光潋滟。微風輕來,雖有涼意,到底帶着幾分舒爽。林玦被風吹得不由眯起雙眼,心中開闊。
才站了一時,偏又聽人來報:“合睿王、皇長子皆贈禮以賀大|爺喬遷之喜,另有孝義王妃奉禮一份,賀林府搬遷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