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林玦脾胃不調的緣故,今日早上吃的是蝦仁雞絲粥,另并了幾樣小菜。
合睿王用的快,吃了一碗粥,趁着侍婢添粥的工夫,與林玦道:“你卻榮國府義學的事我昨兒聽邢季說了,那也不是什麽好去處,賈代儒也不過一個酸腐的,能教你什麽好東西。”接過奉至面前的粥碗,他又道:“孝義王妃母家有個哥哥,喚作陳居安的,才名遠揚。先時你父親考試中了探花,陳居安位列第一,狀元及第。前些時候我已同他提過,欲教你拜入他門下。”
陳居安學富五車,确能教林玦些東西尚是其次,最要緊的是陳家同孝義王府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如今朝堂之上風向莫測,唯有孝義王府一派,在皇上并太後心中,巋然不可動。
聞言,林玦手下略頓,旋即佯裝無恙,仍老神在在舀起粥來吃,輕聲道:“多謝王爺美意,這些事自有父親忖度,不必王爺費心。”
“你仍想回那個義學?”
聽出他語中略微的厭惡,林玦歎了口氣,将粥碗放了,擡頭道:“原也沒想着再回去。”
合睿王方才放心,又道:“我今兒要入宮,想必用過晚膳才能回來。用了早膳我命人送你回去,有什麽事就來告訴我。”
林玦胡亂點頭,囫囵将口中的粥咽了下去,腦中猶如亂麻,牽扯不出頭緒來。
草草用過早膳,漱了口,林玦便起身要走。合睿王瞧着他像是有話要說,末了卻又全都忍住,隻将那些話都化作目光,盡數投放在他身上。
目送林玦去了,合睿王方才回裏間換了正裝,一路往皇宮而去。
皇後已用罷早膳,與惠嫔對坐于炕,拿了敬事房的簿子在看。
惠嫔道:“聽聞近些時候皇上的身子大好了,都是娘娘細緻照顧着的緣故。”
皇後略笑了笑,溫聲道:“皇上身子好了,是大喜的事。”又翻過一頁,似不經意道:“皇上這一回病得厲害,所幸有驚無險。你們都是擔心的,我知道。近些時候你同沅妃都侍疾了兩次,另有張才人一回,沈貴人一回,餘下的便是明妃十三回。”她搖了搖頭,随手将簿子合上,“皇上到底寵愛明妃。”
惠嫔呶呶嘴,道:“憑她再怎麽得寵,終究娘娘是皇後,膝下又有兩位嫡子。明妃得寵也隻是如今的事,來日如何,誰又可知呢?”
皇後果然露了笑意,撫鬓角,笑問:“許久不見意嬌,怎麽不帶着她來玩?”
意嬌是惠嫔爲今上生的六公主,略小四皇子兩歲,如今也有十四了。今上愛惜公主勝皇子,由此名可見一斑。
提及意嬌,惠嫔眼帶溫柔,低聲笑道:“意嬌頑劣,今也十四了,是該指婚的年歲。我因恐她出降後爲人逅病,便叫嬷嬷在宮中教她規矩,尋常不許她出門。既皇後娘娘念她,趕明兒便領着來給娘娘請安。”
“你啊……”皇後颀長的護甲扣在小桌子上,金碧輝煌,一眼望去卻遙不可及。“皇上疼愛公主,憑她出降去哪家,咱們總不能叫她受了委屈。堂堂一國公主,便是她再有不是,又有誰敢诟病?”
“是,娘娘說的很是。”
二人正說着話,便見一個侍婢進門來,與二人見過禮,便輕聲道:“皇後娘娘,合睿王方才入宮了,才往乾元宮去。”
皇後颔首:“知道了,三姑娘何在?”
“三姑娘用了早膳便往太後娘娘宮裏去了,說是桐意姑姑繡花好,央她指點幾針。”
“她倒有心,還望别辜負了我這份心意才是。”說着,随意揮手,命她下去。
這位三姑娘卻是皇後母族水氏的嫡妹,單名一個滢字,才滿十三,正是花骨朵的年歲。皇後前些時候因說思念族中幼妹,便命人接了進來。夜間在坤儀宮住着,白日裏卻時時往太後宮裏去。惠妃與她打過照面,也知道她是個好人才,原想着皇後是想爲三皇子留着做側妃,卻沒料到竟是在這裏等着合睿王。
“娘娘這是……”
皇後歎息道:“水氏人才凋零,如今隻餘下溶兒并滢兒。滢兒一日日地大上去,許多事也該提上章程。溶兒雖是兄長,卻不懂這些,少不得我這個做姐姐我來爲她綢缪。”說到此處,話中竟也帶了幾分真心。“水氏如今這番模樣,你們也見着了。不過是借着祖輩的庇蔭,外頭瞧着好看,内裏實在不濟了。雖是如此,卻也不能委屈滢兒。當細細地選一個高門大戶,又得家業清白,爲人向上。”
長姐如母,皇後此番思慮,委實已如親母。惠妃因有意嬌公主之憂,對皇後實有同感。連連點頭道:“娘娘擔憂得很是,是該這麽着。再不能尋一個次了水氏的,娘娘面上無光尚是其次,最要緊的是恐滢姑娘嫁過去不慣,再受委屈。”
“是啊。我左思右想,在如今适齡的世家裏掃了一周,能入眼的終究寥寥。衛氏有個衛若蘭倒還尚可,偏又同保齡侯史家的大姑娘訂了親。終不能得好的,隻得暫且地将她接入宮來,先将管家的事教她,再細細地擇也就罷了。”
惠妃聽了,又想過一回,末了笑道:“照我說,娘娘很不必憂心這個。滢姑娘品貌如此,又有娘娘教她理事。也就是我隻有一個意嬌,若能有個當歲的兒子,鐵定求着娘娘将滢姑娘許配了。”
二人說笑一回,又覺坐着不虞,起身往禦花園散心去了。
此處不提,卻說合睿王才走至乾元宮殿門口,便聽見裏頭傳來瓷器落地的聲響,緊接着便是皇上暴怒的一聲:“混賬!”
合睿王腳步猛然頓住,側身問守在外頭的内侍道:“誰在裏頭?”
内侍回道:“回王爺的話,林尚書并上左太傅在裏。”
念頭在心中周轉一圈,他複又擡起腳往前去。行至殿門口,便有内侍往裏通傳。
合睿王踏入殿中,先行了大禮,林海并左蔚岷皆與他抱拳見禮,他回了一禮,才朝皇上道:“皇上縱然盛怒,也該想着自己的身子。”
說着,上前撿起落在地上的奏折,往前送去。
皇上怒意猶剩,坐在椅子上,道:“不必給朕,你且看了,朕瞧你怒否。”
聽了這話,他便仍将奏折收回來,緩緩地打開。一看之下,卻是驚怒交加,狠狠攥着那份奏折,轉頭看向林海并左蔚岷。
“這份奏折……”
左蔚岷上前回話:“句句屬實,不敢妄言。當年先太子今孝義王之死,确有可疑。”
林海慢了一步,卻也道:“确然如此。”
聽了此話,合睿王尚且震怒,遑論皇上。再聽此語,皇上心力交瘁,竟一手撐在案上,面容悲切,眼中帶淚:“永甯……我的兒子……”
可見其悲痛之盛,心疼之尤。
合睿王也面帶沉痛,當日先太子因病而薨,已叫他們傷心萬分。如今再度牽扯,說的卻是死因成疑,恐爲人所害,怎麽不叫人心痛萬分!
他雖痛惜,卻不能叫皇上哀恸自傷至此,隻得強忍住了,拱手道:“皇兄還請保重身子,斯人已逝,如今要緊的,是先查出緣由,好叫永甯地下安心。”
皇上顫抖着擡手,喚道:“以緻,上前來研磨。”
合睿王應聲上前,墨香隐約,字句如刀。這一筆一劃寫來,竟不由手下顫栗,險不能成句。
一份聖旨寫罷,皇上放下筆,道:“如海。”
“臣在。”
……
合睿王自乾元宮出來,便一路往太後的壽康宮去。
歸瀾才捧了參湯往裏,見了合睿王便道:“方才太後還念呢,說話間王爺就來了。”
合睿王受了她的禮,也不要人通傳,便往裏走。一面走一面說:“未至冬季,怎麽就用起了參湯?”
“這是新上來的白參,昨兒太後夢魇,太醫說也不必吃藥,隻吃參湯就是。”堪堪走至暖閣外,歸瀾抿着唇笑道:“王爺今兒可小心些罷。”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進了門卻見着太後同一個少女對坐在炕上,少女十三四歲模樣,正低着頭往繡繃子上繡花,桐意從旁,間或指點幾針。登時明白,想必就是爲着這個,想叫他小心些。
他一面揣度,一面上前:“給母後請安。”
“起來罷。”
那少女放下繡繃子站起身來,也不敢擡頭,隻小聲道:“臣女水滢,給合睿王請安。”說着,卻是擡起頭來,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一見之下,面色绯紅,臉耳|垂都紅透了。
全然一副小女兒的姿态,太後看得滿意,合睿王卻猶如一個瞎子,全當瞧不見,随手揮了揮叫她坐下,隻在凳子上坐了,捧過歸瀾手中的參湯親自送到太後嘴邊。
“聽歸瀾說昨兒母後夢魇了,若有什麽憂心的,定要告訴兒子才是。”
太後吃了一勺參湯,嗔怪道:“旁的盡數沒有,隻憂心你來日的王妃。卻不知……”掃了一旁雙頰通紅的水滢一眼,“卻不知如今在什麽地方候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