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垂花門,再進大廳,林海坐在首位,堂下站着老熟人邢季。另有一行四個侍婢,打頭的不曾見過,旁的倒都是熟面孔。
林玦進了大廳,先朝林海行禮,再朝邢季拱手:“邢公公别來無恙。”
“林大|爺言重了,承你恩澤,竟還記着奴才。”邢季言語之間十分不敢當,“前些日子王爺就說了,要接林大|爺去府裏讀書。隻這兩日有事絆身,故而遲了幾日。今兒才算是處置妥當,緊趕慢趕叫奴才來請了。”
言語之間雖很懇切,卻又另帶幾分不可違抗之感。
皇族之令,向不能辭。林玦生于官宦之家十三載,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卻無旁話,隻吩咐身後小厮往屋裏去,叫采意收拾衣裳來。
林玦朝邢季道:“還請略等一刻,我去回了母親。”
又往垂花門裏去,别過賈敏一回。賈敏望着他,自然千般不舍。王府那種去處,瞧着錦繡富麗,内裏是甚模樣還不清楚。另說兒子不在自己面前,又當時何等的牽腸挂肚。
心中如此,面上不露,千言萬語唯化一句:“你安心的去,家裏的事不用擔心。”
“有母親在,家中事我自不擔心。”林玦行了大禮,賈敏忙命琉璃扶他起來。他站直了,道:“妹妹那裏有客,我不能回了。還請母親好生安撫。”
林玦最怕黛玉哭,偏她又是個愛哭的。若知道自己不聲不響走了,想必是要哭鬧一場。
“萬事有我,子景,你隻需照料好自己。記着爹娘時時刻刻都想着你……”
林玦别過賈敏,采意采心業已将貼身之物收拾完畢,以包袱裹了,送到小厮手裏。
璎珞上前想與林玦說幾句話,他卻權當看不見,徑直轉身離去。
這廂邢季等人已然久候,見林玦往前院來,便引他往門外去。林海爲其父,不能送他至門外,隻在正廳略囑咐幾句,便目送其離。
一路疾行,且按下不提。
卻說合睿王府,與林玦小住的辟證軒已然拾掇齊整。有嬗正領着丫頭将床褥置辦妥當,便聽外頭有侍婢請安生,一層層往裏傳來。
卻是合睿王,原在書房待着,也不知怎麽,竟有閑心來辟證軒來。
有嬗才将香餅碎了置于泥金香爐中,合睿王已然邁步進來。她抱着香爐屈膝:“王爺。”
合睿王揮手叫她起來,四下望了望,颔首道:“這才像個樣子。”林家原先是襲爵的,到了林海這一輩又是探花郎,官宦之家、名門望族,錦衣玉食也是尋常。先前在船上的時候,倒有些委屈了他。
如今請他來這裏讀書,自然将之一一描補過來。
有嬗将小香爐放了,笑盈盈道:“屋裏的擺件器物都是欣馥姐姐挑的,今兒她并上姣沁接林大|爺來,走時還特意吩咐,叫奴婢和溫柔再細細過一遍。”
“欣馥做事細緻,我向來放心。”目光掃向她放到桌上的香爐,“用的什麽香?”
“如今正是夏秋交替,驟冷還熱的時候,未免旁的氣味過郁,用的是青露[1]。”
合睿王卻蹙眉,“這花不襯他,換清蓮香來。”
“是。”有嬗叫小丫頭将香爐抱出去,另換上清蓮香再送進來。
他目光又落到一旁的屏風上,“怎麽将這個取出來了。他名從玉,人也類之。我記着庫房裏有一架白玉雕蓮的雙面屏風,取出來與他用。”
除了這個,另有旁的囑咐,有嬗記着,一一改過。
過了一時,溫柔進來報:“王爺,林大|爺到了,正在書房等着。”
合睿王點頭,轉身往外去了。
溫柔有嬗等皆垂首等他出去,待人瞧不見了,才擡起頭來。趕巧正見着幾個小厮将那架白玉屏風擡進來,溫柔驚了一驚:“怎麽将這架屏風都擡出來了?”
這可是前年合睿王過壽辰的時候,太後賞賜下來的。原是先帝的愛物,太後當年聖寵,這架屏風就賜了下來,顯着無上榮寵。後又賜給合睿王做壽禮,卻是母親對幼子的一片愛意。
合睿王不好奢華,這屏風一直在庫房裏擺着,今兒竟能在辟證軒見着。
“王爺吩咐的。”别說溫柔,便是有嬗也覺着,合睿王待那位林大|爺,未免細緻太過。“你隻瞧見了這屏風,不曾瞧見旁的?這床|上鋪的被褥,邊上置的軟榻,炕上擺的琉璃盅,一件件的,哪個不是禦制?”
聽得溫柔連連咋舌:“我如今卻有些羨慕你和姣沁,竟能貼身伺候林大|爺,若能得他的眼,想必造化無限。”
有嬗哼笑一聲:“我的造化要自己掙,男人和因緣一個也靠不住。”
林玦當日在揚州林府住着,那不過是個落腳的地方,也不是林家本族,業已經富麗堂皇。後又舉家入住賈府,更覺處處大氣精細,不可小觑。今兒進了合睿王府,卻又是另一層感知。
合睿王不愛奢華寶器是出了名的,饒是如此,堂堂親王之尊,其府邸之盛,其用人之勢,絕非尋常貴勳可比。
林玦在心底歎了口氣,暗想自己總算明白當日林黛玉孤身入賈府,是怎麽個謹小慎微。便是他父母尚在,家大業大,進了這裏,也不由生出一種身不由己的深不可測感。
到底權勢是壓人的。
他被邢季引着進了書房,才坐下吃了一口茶,便聽人報合睿王來了。他站起身來,迎着合睿王進來,待他在書桌前站定,方才行大禮道:“給合睿王請安。”
“免了,在我這裏不必注重這些繁文缛節。”
有侍婢上茶來,他接過,先叫林玦坐下,方才吃了一口茶。
林玦坐在那裏,手中端着茶盞,隻覺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合睿王盯着他瞧了許久,簡直如芒在背,卻又隻能忍住。
“你瞧着像比在船上的時候,精神許多。”
“承蒙王爺關懷,我身子向來如此,時好時壞,倒叫王爺費心。”
這話聽來溫順,卻又句句生疏。聽得叫人不虞。合睿王這時候倒還記着他不是自己帳下的士卒,需得緩緩地來才是。
因緩聲道:“我這回請你來,是有正經的事囑咐你。我有個侄兒,目不能視。來我這裏修養,又恐他百無聊賴。想着你念書很好,才接你來讀書與他聽。也不必當做很緊要的事,随意讀兩三句,陪着他說一回話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