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身爲林玦之母,賜通房命人教他知人事是尋常。隻終究子大避母,隻能略影綽提兩句,若要說得再直白,卻不能夠。
賈敏因伸手摩挲着林玦飽滿的額頭,微笑道:“子景類父,我都知道。隻是略提一句,你也不必十分在意,隻當多了兩個尋常伺候的丫頭。若覺他們不好,就來告訴我,再另擇好的給你。”
“是。”這些事在大家族裏本是尋常,林玦也不欲過多頓滞。又道:“咱們家的宅子置辦得如何了?外祖家雖好,卻終究不是咱們林家。”
賈敏之手微頓,“在這裏有人給你氣受了?”轉念一想,又覺不至如此。“還是有人在你耳根邊上說了什麽?”她一眼掃向他身後采意采心:“便是聽着什麽,也不打緊。我是國公府的姑太太,這是我家,自然也是你們的。”
“誰能給我氣受?”他雖看來軟和,内裏卻有一杆秤,很知道分寸,也有林海教的風骨。這賈府瞧來家大業大步步爲營,也不過是個披着錦繡皮囊的虛殼子,怎麽有人能給得了他氣受。
他話鋒一轉,卻說到黛玉:“我隻擔心妹妹。聽她方才話裏透出的意思,像是寶玉鬧了一場,黛玉瞧着倒有些不虞。”
她歎道:“你這表弟,自帶一股癡。一見你妹妹就喜歡得緊。他生來從胎裏帶了一方美玉出來,晶瑩潤澤,更奇的是正反皆以篆文刻着字。衆人皆以爲奇,對之寵愛非常。他昨兒見了你妹妹便說似曾見過,還問了有玉沒有。黛玉說無,便惹得他摔玉鬧了一場。”
林黛玉自小敏感入微,雖在林玦等人面前嬌糯可愛,在賈府人面前卻處處小心。才來第一日,就引得賈母的心肝寶貝賈寶玉摔玉,她又是驚,又是怕。賈母愛她,夜間留她在碧紗櫥裏安置。今早聽雪雀說,晚間卻偷偷哭了一場。
“原是這樣,妹妹太小心了些,小孩家家的,玩鬧之間略有磕碰也是尋常。”林玦口中輕描淡寫,心中卻不能不疼惜妹妹。另說了一番藏着隐喻的話:“既是寶玉,自然有更精貴的金枝來配他。又何必問有玉沒有,金鑲玉自古由來。”
紅樓中人,有金的當屬薛寶钗無疑。她如今尚在家中,來日來了賈府,想必仍如紅樓原文,處處圓滑,惹人歡喜。便是賈寶玉,也對這位寶姐姐多有褒獎。
林黛玉木石之質,既與他們不同,又何必非要纏繞在一起?
賈敏哪裏不知道他的意思,賈府已然搖搖欲墜,大廈将颠,她本也不欲叫黛玉折損在這裏頭。賈母倒存着這個心思,想将兩個玉兒湊在膝下。看來是要叫賈母失望了。
“不過是玩鬧的話,也不必很當真。”林海如今官至一品,林玦肯讀書,聰敏也随了他父親。黛玉有這兩人護着,來日想必十分光明。何苦非要拘在這一府之中?“你父親近來公務繁忙,外頭宅子的事是你母舅和琏表兄在辦。想必不多時就能住進去……”
林玦說得很是,賈府雖好,卻不是久留之地。
自潇雨閣偶遇合睿王後,林玦過了好幾日惴惴不安的日子。這半旬都不肯出門閑逛,隻在府中溫書寫文章。中旬由賈寶玉引着,見過賈琏同賈玫,又往甯國府,見了賈珍,也算是将嫡出表兄見了個齊全。庶出又當别論,不能于此一提。
賈珍欲留林玦用晚膳,林玦因想着昨兒應了黛玉,帶絕品樓的芙蓉酥回去與她吃。若回府晚了,隻怕她夜間吃了要積食。因三言兩語回了,又往絕品樓走了一趟,再回府是天色尚亮。
走在路上,林玦也覺自己先前太過小心。想必合睿王也不過随口一說,他要什麽樣的人讀書找不見,又何至于大費周折叫他去。大抵是船上之事相纏,竟叫他成了驚弓之鳥,随意一句話就沉郁半月。
如今出府一趟,心緒漸甯,林玦步伐松快,卻是分外輕松。
才到林黛玉屋前,卻看見雪雁候在外頭。見林玦來了,上前接過他手中芙蓉酥。“請大|爺的安,今兒史家大姑娘來了,幾位姑娘陪着來見姐兒呢,才剛進屋。”
史家大姑娘想必就是那位醉卧芍藥的史湘雲,也是個妙人。府裏三位姑娘同史湘雲既在這裏,林玦身爲外男,自然不好在這時候進去。
“趕巧帶了芙蓉酥回來,你送進去給姑娘們嘗嘗鮮。”又問,“雪雀何在?”
話音剛落,雪雀便從屋裏出來,上前與林玦見禮:“大|爺尋我?”
雪雀比雪雁年歲大上一些,是林玦見雪雁一團稚氣,叫賈敏特意爲黛玉所選。平日裏萬事都第一個叫她,卻比雪雁得用許多。
林玦道:“你仔細瞧着,不許姑娘多吃,仔細吃絮了咳嗽。”
“是。”說吧,雪雀自雪雁手中将芙蓉酥接過,又屈過膝,往屋裏去了。才進門,便聽裏頭傳來一陣歡聲笑語,林玦知道有人陪着妹妹,也很爲她歡喜。自踱步回屋去了。
才剛進屋,璎珞便上前來爲他除外裳。面上帶笑:“往哪裏去了,這一頭一臉的汗。”
林玦不答,往後退了一步。采意見狀,忙上前接了:“我來吧,大|爺在外忙了一整日,你去端茶來。”
璎珞雖心中不虞,卻也隻咬了咬唇,往屋外去提茶。
這廂腰帶還未除,便聽外頭有小厮來報:“大|爺可在裏頭?”
璎珞因吃了冷氣,話語頗有不耐:“着急火燎的,像個什麽樣子?”
小厮以袖拭汗,面上賠笑:“姐姐恕罪,實是急切。前頭合睿王派了人來,說要接咱們大|爺過府小住……”
話音不輕不重,卻叫屋裏屋外都聽個明白。林玦面色發白,采意已然停手,頓了一刻,将才取下的玉佩墜子等又挂回他腰間。
林玦抿了抿唇,隻見秀麗的面龐上陡現鋒利之色。徑直朝外走去,見着那小厮也沒停頓,一徑往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