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身子近來好了許多,不愛總叫人抱着,下地走路的時候多了。林玦才一回府,便見林黛玉快步跑過來,一雙小腳跑得極快,跌跌撞撞奔過來,引得乳|母在身後提心吊膽地追。
林玦附身将她摟住,也不抱她,隻微彎腰,任由她握着小指,跟着她往裏屋去了。
走了幾步,王嬷嬷方才追上來,嗔怪道:“大|爺好歹勸勸姑娘,如今越發愛鬧,若是摔着了可怎麽好。”
這還是其次,林黛玉到底是個姑娘家。林玦卻隻一味地寵着,便是平日裏賈敏命他們給立規矩,也總被他打回來。哥哥寵妹妹是好事,隻是若寵得失了姑娘家的貞靜,來日出嫁去了婆家,卻難免遭人口舌。
林玦卻也覺着先前他們對黛玉态小心了些,壓抑天性不說,不時常走動,身子隻怕更弱。因道:“摔了也是她自個兒的事,嬷嬷放心,怪不到你們身上。”說着,望了黛玉頭頂一眼,“愛玩鬧,又怕跌撞,世上哪有萬全之法?唯有知道痛了,日後自己才知道警醒。”
什麽事都隻知道一味地靠下人使銀子算什麽本事?
王嬷嬷身爲黛玉|乳|母,黛玉之事還能置喙一二,林玦卻處處有自己的主張,容不得她支使。故而饒是有話,卻也忍住了,自跟在二人身後,再不多舌。
林海業已回府,賈敏才同琉璃伺候着除了外裳,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着扇子說話。見林玦引他妹妹進來,二人皆露出笑,賈敏招手:“玦哥兒來,才說到你,你就回來了。”
待二人走進,便見黛玉臉上一頭一臉的汗。賈敏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一根食指點在她腦門上:“我的心肝肝,怎麽才出去這麽一會就鬧得這樣。”又叫琉璃取溫茶來,哄着黛玉喝下去。“在咱們這兒也還罷了,在你外祖母面前萬不能如此。”
黛玉颔首:“黛玉明白。”她不肯再叫人喂,扭着身子将茶盞奪過去。所幸是溫茶,琉璃将手絹以手托着,才她胸襟前護好。
這廂母慈女嬌,另一側林海同林玦卻三言兩語說着正經事,并無玩鬧。
林海慢慢吃着茶,面上整肅,眼中卻帶着笑意。“聽你母親說你今兒出去了,去了什麽地方?”
“隻随意逛了逛,人生地不熟,也沒什麽好去處。倒是途經攏珍軒,爲母親選了一支钗,爲父親選了一方頭冠,又爲妹妹擇了一塊玉。”
隻這一言出,黛玉便糯糯笑道:“玉?什麽玉?上頭帶着字的玉?昨兒寶玉還問我有玉沒有,聽我說沒有,倒還鬧了一場。”
鬧得黛玉還心中不安,哭過一場。這話卻不必再在林玦面前說了。
“妹妹若想要字,我叫工匠刻幾行,也不是什麽難事。”想必是爲着賈寶玉的通靈寶玉,方有此一問。林玦尚有要事,略回了一句,便仍同林海說話。
“隻有一事,卻要告知父親母親。”
“何事?”
林玦撫着腰間的平安扣,面帶遲疑:“今兒在潇雨閣選防身小刃,偶遇合睿王。王爺厚愛,賜我一刃。”朝後掃了一眼,采意已抱着小匣子上前,将盒蓋打開。裏頭短刃小珑,并無珠玉之飾,隻發暗金之色。
林海伸手取了,打開刀鞘,登時一道冷光凜冽閃出,燭火通明之中,也呈銳不可當之芒。
饒是他們不懂兵刃,也知道這當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好匕首。遑論這短刃還是合睿王定下,原預備着自己用的。
林海面上表情變幻莫測,眉頭微蹙。這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之榮,可能承得?皇家天恩,真當是那樣容易享的麽?
最終也唯有平靜地将短刃放回盒中:“王爺看重,是你的福分,好生用着,别辜負了王爺這份期望。”
林玦已見林海變色,後頭的話便覺十分難言,卻仍舊往下說:“王爺說我書讀得好,邀我改日去王府小住。”
這話一出,滿室皆靜。
皇家之恩,尋常不降。便是得勢如賈府,也不能得這份榮耀。林玦何德何能,年未弱冠,就得合睿王青眼相加?林海今兒才見了皇上,又揣度一番,自覺猜出其中隐喻來。
皇上最信任的人原是合睿王無疑,合睿王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天家之策,欲用其人,首施恩賞,當褒親眷。
想必再過幾日,晉賈敏爲一品诰命夫人的旨意,大抵也要下來。也是黛玉尚小,若略大一些,隻怕林玦這份恩榮,加在她身上,也未可知。
林海面上不露,心中卻長歎息。“王爺肯賞識你是好事。”
隻這一句,再無别話。
賈敏不願叫父子二人沉寂下去,一疊聲命琉璃擺飯,又說到林府在京城新置辦宅子的事,一時間倒也将愁緒掃去大半。
四人用過飯,林黛玉已然困頓。賈敏命雪雀抱着她往賈母那處去消食,一面催林海去書房,反倒将林玦留下。
林玦隻覺今日賈敏比之往日略有不同,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見她笑意不明,隻做不知,硬着頭皮捧着茶吃。吃了大半盞茶,見她視線仍舊落在自己身上,方覺不對。
“母親怎麽這樣瞧我?”
賈敏笑意慈藹,略添一些諄諄善誘之意味。“我瞧我的兒子,雖未弱冠,瞧着卻已經是個大人模樣了。”
“母親……”
“子景……”賈敏同林海都極少喚他表字,皆以玦哥兒相喚,唯恐愛他多了,反折損他的福祿。如今卻情真意切,喚他一句子景。隻因心中真察,林玦已然長成。“我前些時候将玲珑和璎珞賞你了,你該知道我的意思。”
到底她是母親他是兒子,有些話能同黛玉直言,同他卻唯有迂回。
林玦原不明白,聽了這一句還有什麽不懂的。低着頭不由面紅耳赤,呐呐不能言語。“我……我年歲尚小……”
便是先前沒來這裏的時候,他也未經人事。雖曾有過愛慕的女同學,卻也隻是朦胧好感,再沒多的。如今陡然說起房内事,真叫他無所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