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馥是合睿王身側第一得力的侍女,自他十四歲時就在旁伺候。便是邢季等見了,也總是恭恭敬敬的。這歸霁也是合睿王大丫頭中的一個,卻在欣馥之下,重要些的事不用她。
這一回若非合睿王叫欣馥帶着東西先回京城,也不會将歸霁提上來用。
歸霁雖不是合睿王面前頂尖的人,也早不是雜使丫頭。照理說,煎藥這種事是輪不着她的。隻是合睿王開了口,她便是再不願意,面上也得歡歡喜喜地去。
這藥煎了許久,歸霁才端着藥進去。
林玦仍舊躺在床|上,朝裏側卧着,從這裏看過去,隻能看見一個纖瘦的背影。合睿王正在床榻邊上坐着,拿了一本書在看,很認真的模樣。
歸霁心下打鼓,實在吃不準王爺對這位林大爺是怎麽個看重法。隻得端了藥碗上前,彎了雙膝,雙手捧着藥碗在前,道:“王爺,藥已煎來了。如今正是熱的時候……”
她才要說伺候林玦吃藥,合睿王便放下書,懶懶指了指邊上一個侍婢:“你來伺候。”
歸霁面色發白,知道合睿王這是要敲打她。卻也隻能恭敬退下,将藥碗給了那婢女。被指出來的侍婢倒面色平和,端了碗上前幾步,輕聲道:“林大爺,奴婢有嬗,伺候公子吃藥。”
林玦卻一言不發。
有嬗又喚了一聲:“林大爺……”
合睿王擡手制止,自湊過身去望了望,卻見林玦面朝着裏頭,不知什麽時候已是睡熟了。側臉對着他,卻是精緻的一道弧線,隻太過蒼白了一些。
便是合睿王出身皇族,見慣風月,也不由覺着,這林家嫡子生得實在太秀麗了些,面若好女,卻沒幾分男子氣概。這樣脆弱地躺在這裏,讓他想起幼時母後給他的一塊羊脂玉佩。漂亮,卻很容易打碎。他那時候頑劣,那玉佩沒多久就折損在他手裏,還一度叫他十分遺憾。
如今細細看着林玦,卻覺,他和自己那枚玉佩,大抵是一樣的。
玦意美玉,他倒沒辜負自己這個名,林海取名取得好。
見合睿王不說話,隻一徑對着林玦看,有嬗自低頭死死盯着手中那碗漆黑的藥汁,隻當自己是個睜眼的瞎子,什麽都瞧不見。
直到合睿王擺手叫她下去:“不過是滋補的藥,吃不吃也沒什麽。”又命人道:“去将林玦平日裏用慣的人帶來。”
有嬗應了是,端了藥碗退了出去。
合睿王又将視線放到林玦側臉上,卻見他像是被魇住了,睡得十分不安穩,皺着眉,擡手亂舞,額上全是細密的汗。
“這樣沒用!”合睿王口中不耐,手卻不由伸出去,握住了林玦的手。倒也出奇,才握住,林玦就漸漸平靜下來,再不動了。合睿王才一入手,就覺嬌養的公子哥兒果然不同。手上一個繭子都沒有,握在手中宛若柔荑,潔白|嫩滑。隻怕尋常人家的姑娘也比不上他。
合睿王在軍|營見着的全是莽夫,偶有幾個白|嫩些的,氣韻風度也不如林玦。才十三歲,就已如大人一般,倒是有其父的風範。他覺着有趣,卻又說不出趣味在哪裏,握着他的手,又忍不住捏了捏。
喃喃道:“林家是怎麽養你的,養得這樣嬌氣。”
林玦在他眼中實在嬌氣。隻這幾日吃得不條理了些,就能虛成這樣。自己從前打仗,饑一頓飽一頓,渴飲雪水的時候,也沒像他這樣。
他對林玦十分嫌棄:“你這樣的,扔到軍|營裏,隻怕不能活着出來……”
有嬗才去了一時,就帶着林玦的丫頭回來,正在外候着,向裏通傳求見。
合睿王這才驚覺自己在做什麽,竟握着林玦的手這樣久沒放。立時收回來,所幸四下無人。
清了清嗓子,道:“領他們進來。”
有嬗帶來的除了采意采心,卻還有玲珑并上璎珞。這卻是賈敏的意思,知道林玦這兩日住得十分不好,故而早早将自己身側的大丫頭賜下去,到底比采意等人用着更妥帖。
合睿王一見四個,皺了眉道:“不相幹的找個屋子安置,最常伺候的留下,我有話問。”
最後留下回話的唯有采意,她是林玦最爲看重的侍婢一應事務都由她經手,再辦不完了,才交代給采心。
合睿王問道:“平日裏都是你在伺候?”
采意頭一回見王爺這般的人物,心中不由惴惴,聲音有些顫,卻終究還能端住:“回王爺,是奴婢平日伺候着。”
“你家主子,平日裏身子也這樣虛?”
“是有一些,隻别累着,冷熱都照料好了,再沒旁的差錯。”
林家這一輩的哥兒姐兒也不知怎麽,都是胎裏不足,生出來一個個都十分文弱。頭一個林玦這樣,賈敏和林海還隻當是孕期調養得錯了。等生林黛玉時,又請了宮裏伺候過生養的老嬷嬷來調理,仍是不行,自一落地就開始吃藥。等第三個哥兒出來,更是弱了,堪堪養了幾年,到最後終是沒能留住。
細細算起來,林玦的身子算是兄妹三個裏最好的。
合睿王知道他素來如此,皺了眉,很快舒展,摩挲着手中的書脊,又問:“林玦往日愛用些什麽,你知道?”
“奴婢知道。大爺愛用甜淡的,最不能碰辣,重口也少吃。”
合睿王了然,難怪林玦在飯桌上總隻用那麽一些。他還當林玦真和女孩一般,胃口都一樣小。
合睿王望向有嬗:“既然脾胃傷了,今晚就熬粥上來與他吃,另配些小菜。我似思及,林家本籍姑蘇?”
有嬗屈膝道:“正是,林大人姑蘇人氏,又在揚州任職,林大爺愛用甜淡有理可循。”
“那就做姑蘇的菜上來。都說蘇幫菜很好,我今也嘗嘗,是什麽滋味。”
林玦自在合睿王這裏住下,夜間輾轉反側,抛開被下|藥昏睡的時候,倒是許久沒睡得這樣香甜。一覺醒來,竟已是用晚膳的時候。睜開眼睛望着頭頂的床帳,他實在有些茫然。想了好一時,才算想起來,自己是被合睿王送到這床|上的。
才發了一時呆,就聽耳旁有熟悉的聲音傳來:“正是用晚膳的時候,大爺醒得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