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後的“阿彌陀佛”四個字被念出來時,
在場的所有人,
都同時産生了一種後背發涼的感覺,仿佛有一道漩渦已經形成,且自己已經被卷入了漩渦之中。
大部分人,其實都是芸芸衆生中的滄海一粟, 随着波來,跟着浪走,浮浮沉沉,搖搖晃晃;
若是就這麽忽然間地把你推到了某個聚光燈下,
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
是無所适從,
且帶着一種本能的惶恐。
馮四感到有一些嘴唇發幹,
一年前,他曾親眼目睹即将隕落的紫金神猴領着一群同樣成了骨頭渣子的遠古兇獸們攻打陰司主城,但那隻是場面上的氣勢如虹。
而眼下,才是真正地有一種自己正在見證曆史的感覺。
有些事情,在地獄早就不是秘密了。
末代的失蹤,和菩薩脫不開幹系。
此時在聽老道說的這些話,你甚至很難分得清楚,這到底是老道本人說的,還是菩薩在說這些話。
安律師這會兒也顧不得哭了,因爲他感覺事情的發展,已經不是單純地老道死不死的問題了,也不是自己需不需要繼續擠一些眼淚和鼻涕出來繼續烘托一下悲傷氛圍的事兒了。
做一些俗務,當當黑手套,幫老闆跑跑腿,做一點統籌安排, 這是安律師的強項,領導沒想到的他肯定想到了,領導想到的他肯定做到了。
但眼前的這個遊戲, 太高端,高端得他都沒有投币選擇人物的資格。
老張則是有些懵比, 他對最後的“阿彌陀佛”倒是沒什麽感覺,反而是被老道剛剛說的那一通“歪理邪說”有些觸動。
小猴子蹲坐在老道身邊,眨着眼,看着眼前的老道,好像有些陌生。
說完這些話後,老道就這麽睜着眼,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闆在看,還沒斷氣,但像是斷了片兒。
周澤皺了皺眉,也不急着去咬老道了,反而是看了一眼病房那邊,
道:
“都出去,封鎖藥店,不允許任何人進來。”
大家都愣了一下,不清楚老闆這麽吩咐的意義何在。
但所有人還是都默默地起身,包括小猴子,也被安律師抱起來走了出去。
藥店的卷簾門也被拉上了,屋子裏,因爲電路被雷劈過的原因,所以燈無法打開,顯得有些昏暗。
周澤慢慢地站起身,看向了病房門口。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走出來的,不是别人,是慶。
慶的嘴角帶着一抹陰沉的微笑,看着周澤,而後用一種極爲沙啞的聲音開口道:
“我很好奇,你體内的那位,到底是誰。”
周澤沒回答。
慶默默地走到老道身邊,看着躺在地上的老道,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但她臉上并沒有貪婪和嫉妒之色,
有的,
隻是一種深深的無奈。
“這仨娃娃,手段确實不錯,我也确實被封印了。”
慶的聲音依舊沙啞,帶着一種壓抑的氣息。
“你是仙,還是仙奴?”
周澤終于開口道。
“我要是仙,還會落到這個田地?”
慶伸手,把周澤剛剛漱口用的一次性塑料杯拿過來,揉捏到一起,然後放入了自己的嘴裏,慢慢地咀嚼着。
周澤都有些擔心,等慶蘇醒後,她會不會因此消化不良。
其實,
先前赢勾在查看完情況後之所以一句話都不說,也沒什麽作爲,是因爲他看出來了那道黑影的僞裝。
慶仨人,先前确實成功封印了黑影,但黑影同時也反制了他們。
現在,
雙方的靈魂還糾葛在了一起,誰先蘇醒都說不定。
原本,周澤是打算靜觀其變的,所以帶着安律師他們打算先出了病房,但誰知道老道忽然出了事兒,在老道說出“阿彌陀佛”之後,周澤心裏忽然傳來了一縷悸動,而悸動的方向,則是來自于病房。
“這仨娃娃了不得呢,我這兒也支撐不了多久了,也就放棄了,換取了一點點最後出來透透氣的機會,這個,你不要擔心。
哦,對了,我感應到了,你似乎也沒怎麽擔心他們。”
周澤和慶他們的感情……嗯,其實還真談不上感情。
慶他們雖然是在藥店躺了一年了,但這一年裏,周老闆也在昏迷着,彼此之間,也沒什麽交流。
僅剩的一點點印象,還是慶當初身爲軍統高官時的嚣張和跋扈。
“你放棄了?”
一場拉鋸戰,一場拔河,僵持着,誰輸誰赢,還真不好說。
但黑影直接選擇了認輸,可能再過半個小時,慶他們就将蘇醒,對黑影的封印,也就将徹底完成。
但黑影似乎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顯得很雲淡風輕,像是已經脫離了低級趣味。
“我似乎聞到了,在不遠處,還有兩個同類的氣息。”
慶又舔了舔嘴唇,似乎覺得牙癢癢,想再找個什麽東西磨磨牙,恰好旁邊有個水泥塊,拿起來,放在嘴裏慢慢地啃着。
“高高在上的仙家奴仆,僥幸在斷壁殘垣中苟且了這麽多年,忽然間發現等到了一線生機,還有一口氣的幾條小雜魚,都激動地跑了出來。
結果一起被這裏所吸引,然後攢聚了過來,像不像是魚塘裏的魚兒,争着餌料主動上鈎?
而且,這時機把握得,真的是恰當好處。
我們出來時,他就快死了,真巧,真巧,真巧啊。”
說着說着,
慶的眼睛有些泛紅,
不是生氣的,
而是悲傷的和嘲諷的,
“到頭來,都變成了人家的肥料。”
苟且了無數歲月,原以爲是衣錦還鄉,原以爲于這個已經沒有仙的人間,他們這些仙奴,就是真正的仙。
誰料得,卻是落得個這麽個下場。
早知如此,當初還苟且個什麽勁兒,直接跟着仙人們一起殉了不就得了?
“是老道把你們吸引過來的?”
周澤終于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這陣子,
一個兩個三個,
都往通城跑,
他先前還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現在清楚了。
紫金神猴曾說過,老道跑了就算了,還帶着道統一起跑,他死了也就算了,居然還想帶着道統一起消亡。
在老道陽壽已經油盡燈枯之際,宛若一顆珍貴的寶石即将失去主人,且已經散發出了光芒,絕大部分人,其實看不見的,甚至可能連谛聽他們都看不見。
能看見這些光芒的,隻有和仙有關系的存在。
就像是夏天晚上開的滅蚊燈。
他們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生命,迥然于陰陽。
慶點點頭,道:“本想着來撿便宜的,誰曉得把自己也給交代了進去。”
說着,
慶回頭看了看病房的位置,
“當初,曾預感到在不久的将來,我将獲得離開廢墟的機會,就主動地分出一部分意識出來,碰見了他。
在他身上種下了一顆種子,想着等我真正得以離開廢墟之後,再回來,把這果實給摘走。
這玩意兒,就和滾雪球一樣,運氣好,真能越滾越大的。
氣運如水,當年真正的仙人們,就喜歡做那引水調度的事兒,把整個陰陽都當作了自己的渠道和棋盤,任意地揉捏。
我呢,也就會模仿點兒皮毛。
誰知道,等我真的回來後,卻發現這果實居然早就已經被人摘了。
你摘了就摘了吧,吃了也就吃了吧,無所謂了,我也能看得開。
但你這吃相真的是太難看了,
吃了不說,
居然還順着種了下去,隔三差五地讓他長大一點兒,繼續吃。”
說到這裏,
慶顯得有些激動起來,
指着自己的臉,
道:
“苟且地存活下來,我身上還剩下幾兩肉啊,你們這幫人居然還繼續敲骨吸髓,還算是人麽?“
周老闆搖搖頭,道:“嚴格意義來說,我們這兒,沒一個人。”
慶驚愕了一下,随即釋然,點點頭,道: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這個道理,我懂。當初那位上來一劍劈下來,我就清楚,完了,都完了。
僥幸沒死,好不容易跑出來一看。
這頭頂上,居然還有一雙眼睛在盯着你,時刻提防着你。
我甚至能感覺到,
他其實就是在專門找你的茬兒,
好讓自己可以名正言順地劈死你。
這樣看來,哪怕當年的仙沒死,到了這個時代,也得低着頭彎着腰和和氣氣。
我們幾個呢,當年是小雜魚,現在還是小雜魚。”
慶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周澤還是有些不能理解,總覺得,有哪裏,似乎還沒辦法說通。
大家都是經曆的人,但似乎現在看來,大家都隻是旁觀者。
而這時,
斷了很久片兒的老道忽然又吐出一口鮮血,
臉色變得更加地潮紅了,
在他額頭上,
卻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白光,且這白光正在不斷地消散,這是靈魂接替的征兆。
慶低着頭,看着老道,有些心疼,
道:
“就這麽死了,那東西哪怕被你帶走個七七八八,但也能剩下一口湯水,得便宜誰了呢?”
慶說着說着,又看向了周澤。
周老闆卻沒有得便宜的喜悅,道統不道統什麽的,在周澤心裏,真比不上老道的命。
然而,
卻在這時,
于最後說出“阿彌陀佛”後一直沒再說話的老道,
忽然嗫嚅了一下嘴唇,
語氣忽然再度變得無比陌生起來,
帶着些許的嘲諷,
帶着淡淡的漫不經心,
甚至還有一些夾雜着的飄逸和散漫,
“呵,這就是仙麽?”
周老闆滿頭霧水,這是老道臨死前人格分裂了?
而旁邊已經恢複淡然的慶,
卻忽然目露驚駭之色,
手指着老道,
震驚道:
“是……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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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卡文,淩晨兩點前還有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