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刑台,坐落于地獄大荒邊緣的一座黑石山崖深處,相傳在泰山府君時代,這裏曾是懲戒地獄魔頭的法場。
凡品級身份足夠且犯重罪者,都将被押赴于此,明正典刑。
最後一代泰山府君失蹤, 陰司新朝,十殿閻羅中有專司刑罰的閻羅,這裏,也就慢慢被荒廢了,且因爲靠近地獄大荒,故而人迹罕至。
此時,
這裏地動山搖,這一處的山崖都已經崩塌了, 将一切的一切都掩埋了進去。
“噗通!”
馮四兒把石塊抛開, 從中把被壓在下頭的翠花兒給拽了出來。
翠花兒哭得梨花帶雨,受盡了委屈。
“沒事吧?”
馮四兒在旁邊坐下來,也是有些心有餘悸。
“四爺,人家的小火爐,人家的小砂鍋,人家腌制好的那一壇子酸菜……都沒了,都沒啦,嗚嗚嗚…………”
聞言,
馮四兒居然長舒一口氣。
少頃,
翠花兒似乎想到了什麽,馬上爬起來,看着前方被掩埋的廢墟,有些着急道:
“四爺, 門塌了唉。”
“什麽門?”
“就是那扇門啊?”
“我從沒見過什麽門, 你酸菜吃多了,記錯了。”
“啊!”
翠花愣了一下,
她對四爺的話一直奉若經典語錄,
所以哪怕廢墟就在眼前,她也真的在思考是不是酸菜吃多了真的會導緻智障這個問題。
馮四兒則是回頭看去,
他知道,
在這廢墟掩埋之下,除了那座坍塌的門,還有兩個一起來的家夥。
翠花是不會洩密的,
而那兩個,已經是徹徹底底的死人了,死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會保守秘密。
起身,
拍了拍衣服,
馮四兒擡頭看看地獄的天空,
那一輪血月,
還挂在上頭,
卻比當初袖珍得太多太多,已然成了小月牙,卻比當年,更加的明亮。
“風太大,多少人得折了腰喲。”
………………
“不對,不對!”
安律師尖叫了起來,
雙手猛地抓住了許清朗的肩膀,一陣搖晃,
然後似乎還覺得不過瘾,
居然直接對着許清朗的臉親了過來!
男人嘛,
比如在足球場上,比如在戰場上,
激動之餘親一口,
也不算什麽。
許清朗卻目光一凝,臉上當即覆蓋出了密密麻麻的蛇鱗!
“…………”安律師!
哆嗦了一下,
放下手,
安律師怅然地回過頭,
似乎一下子索然無味了下來,
平靜道:
“風,停了唉。”
“但大霧還沒有散。”許清朗開口道。
“不打緊了,不打緊了。”
安律師指着二人前面出現的那一排衣衫簡陋的士兵,道:
“成功了,老闆成功了。”
說着,
安律師指了指這四周的大霧,
“大霧不散,就沖破了它!”
…………
怒江之中,有三條身上帶着金色光澤的大魚浮出了水面,吐着泡泡。
天地法則變化,山神土地海河湖神之流十不存一,卻終究還是有些漏網之魚在苟延殘喘着。
這怒江流域裏,就有三條成了精的大魚,它們沒有廟号,也沒有祠堂,但這百年來,卻一直在這一塊區域活動。
它們沒有交流,
隻是三雙魚目一直盯着前方那滾滾壓下去的烏雲,
烏雲之下,
有一團大霧,
然而,
從這個視角看過去,
那滾滾烏雲仿佛一頭巨大的兇手正欺壓在大霧身上拼命地聳動一樣,
正驅趕着大霧,
向這裏移動。
三雙魚目轉而面面相觑,
人間風雲變化,它們也是見識過不少的,但這種陰陽玄學之事,
居然搞出這般陣仗,
難道真不怕天雷降下,
被這煌煌天道化作粉塵麽?
…………
“孫老的情況最近怎麽樣了?”
“情況不是很好,老年癡呆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了,現在連照看他好幾年的護工他都不認識了。”
“建議轉院治療的申請還沒下來麽?去大城市的話,醫療條件和水平比我們這裏好很多,對孫老的恢複和治療也更有效果一些。”
“估計難了,這是孫老自己當初要求在我們這裏進行療養的。”
“先進行常規身體檢查吧。”
醫生先蹲下來,将面前坐在輪椅上的病人的腿給輕輕擡起,把褲管往上拉時,看見了那上面一個個坑坑窪窪的洞。
“趙醫生,這真的是螞蟥叮咬留下的?”旁邊的女護士問道。
趙醫生點點頭,“留下病根了,所以年紀大了之後,這腿腳就不行了,你抓着這條腿,我繼續檢查……”
“好。”
女護士剛蹲下來,
身體卻顫了一下,
因爲她看見之前一直坐在輪椅上動都不動的孫老,
此時居然緩緩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對準在自己的太陽穴一側,敬了一個軍禮。
“趙醫生,你看孫老。”
“嗯?”
趙醫生擡起頭,也驚愕了一下,馬上問道:
“孫老,你能聽見我說的話麽,我是小趙,是你的專屬醫生,孫老?”
孫老隻是默默地敬禮,
嘴唇嗫嚅着,
兩行渾濁的淚水從凹陷的眼眶裏滴淌了下來。
“孫老在說什麽,你聽一下。”
趙醫生有些激動和緊張,病人最忌諱這種大喜大悲,這往往會對病人的身體情況帶來很嚴重的影響,也就是民間所謂的“回光返照”。
女護士馬上把自己的耳朵湊到孫老的嘴旁邊,
努力地聽着,
隻是孫老不是本地人,他是前些年才特意轉到這裏來療養的,也因此,本就聲音很難分辨又加上了非當地的口音,讓女護士聽起來很是艱難。
隻能模模糊糊地複述道:
“回來了…………回來了…………都…………回來了…………”
下一刻,
孫老原本擡起來敬禮的手垂落了下來,
頭也歪側到了一邊,
仿佛堅持了這麽久,
終于松手了。
“馬上進行搶救,快,搶救!”
在病房裏的醫生護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折騰得手忙腳亂時,
似乎根本就沒人看得見,
在輪椅旁,
站着一個年紀不到二十的青年,
青年穿着青綠色的軍服,
腰間挎着軍水壺。
他在微笑,笑起來很和煦,
他也在哭,眼淚在不住地流。
他看着被送到病床上進行搶救的自己,
又看了看這些個照顧他好幾年的醫生護士,
默默地鞠躬,
而後,
他走出了病房,
一路走,
沒有停歇,
一直地走,
走了很久很久,
但他卻一點都不覺得累,
七十多年前的那一段路他都走出來了,
這時候,
這一點點路,
真的不算什麽。
走過了那條路,後半生的諸多坎坷動蕩,也成了浮雲。
他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了一座高坡上,他站在那裏,目視着前方,
緩緩地舉起了手,
敬禮,
大家,
都要回來了啊。
我終于,
等到你們了啊,
一起,
走啊。
…………
莺莺隻能小心翼翼地跟着自家老闆,她看着老闆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得很穩,穩健得像是大草原上馬群裏的頭馬。
而在四周,
正在彙聚着越來越多的身影,
他們從靈魂化作了枯骨,
從枯骨衍生出了血肉,
是由虛到實,
還是真實和虛假已經失去了界限,
這已經無從考究了。
莺莺隻覺得不知不覺間,
自己身邊戰滿了軍人,
他們扛着槍,
他們昂着頭,
原本壓抑的氛圍,
在此時慢慢地被化解,
那種不甘,
那種憤怒,
那種屈辱,
宛若随着眼前的大霧一般正在慢慢地被消散。
莺莺擡起頭,
她看見這天,
開始下雨了。
“回家!”
周澤高喊了一聲。
接下來,
隊伍裏很多人一陣歡呼:
“哇瞪來啊!”
“俺們回屋喽!”
“回嘎聊哦!”
“俺們費家咯!”
“我悶回家勒!”
“額們鍋起了哇!”
“我地翻屋企啦!”
“我落屋勒!”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争馳無少停!”
軍歌嘹亮,
七十多年前,他們憋屈地喪身于這野人山,凄冷于國界之外。
七十年後,他們亡魂再起,旌旗招展,回家!
原本的頹廢之氣蕩然無存,一切的一切宛若又回到了當年,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跨出了國境線出征的盛況。
超過一甲子的凄風冷雨,沒有澆滅軍魂心中對故國對故鄉的渴望,一切一切的熱情,無視了時間的阻隔和磨減,曆久彌新。
大霧比之前淡多了,
然而,
大霧之中,
隐隐約約可見那些黑色的影子在不斷地徘徊和觀望着,
霧沒散盡,它們就還在。
它們是大霧之中的生物,捕獵是它們的本能,此時,竟然攢聚在了一起,慢慢地彙集起來,攔在了前方。
“回家!”
周澤開始奔跑起來,
在其身後,
數萬軍魂一起開始奔跑起來,
莺莺隻能也跟着老闆跑起來,
不知道爲什麽,在這個時候,她看着自家老闆的背影時,覺得自家老闆好像變了許多,至于變化在哪裏,她說不上來。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
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倭奴不顧身!”
震耳激昂的軍歌之中,
數萬被喚醒的軍魂,
化作了最爲恐怖的洪流,
向着大霧之中最後的一道防線沖了下去,
而天上的烏雲,
也在此時猛地下壓,
開始對這下方的大霧進行瘋狂地絞殺!
“轟!”
霧散,
雨歇,
雲收,
天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