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
這肯定不是對自己的稱呼,周澤的證件上第一欄清楚地寫着自己的名字,第二欄則明白無誤地寫着“臨時鬼差”的職務。
而且,這也不可能是一種表示尊敬的别稱,比如民國那會兒老百姓看見一個當兵的就叫老總,如果一個臨時鬼差都能被稱呼爲府君的話,那麽這種美稱在地獄也太泛濫和不值錢了吧?
所以,
問題應該就出現在自己剛剛得到的這件小本本上。
這個證件以前是有主人的,哪怕現在因爲周澤得到了這個被“重新刷新”了,但它上面應該還殘留着些許前代主人的訊息。
總而言之,
自己撿到了一個很了不起家夥的遺物,而且是以一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方式得到的。
當然,在這個時候周澤沒時間去竊喜或者奢侈一把開一杯紅酒來慶祝,反而心裏有一點點小小的失落,畢竟沒能跟這個醜化版的猴哥打一架。
但既然對手認慫了,周澤當然不至于犯賤到蹲下來鼓勵對手趕快重新拾起人生的信心站起來打我,打我,
打我!
這既然是一個美麗的誤會,那麽,就讓這個誤會繼續下去吧。
周澤默不作聲地走向猴子,一隻手負于身後,其實也是在下意識地模仿小蘿莉的擺酷的姿态,讓對方的誤解時間更長一些。
走到對方跟前,猴子還在不停地磕頭,它的頭骨應該是被人挖開過,裏面空洞洞的,事實上,它全身上下除了****質量完好以外,其餘部位都很腐朽和破損。
周澤一隻手伸出去,指甲點在了對方眉心位置。
“把你的魂血,交給我。”
周澤淡淡地說道。
“謹遵府君法旨。”
猴子一臉畏懼,心悅誠服,且在其眉心位置,出現了一條黑色的蚯蚓。
周澤用指甲掐住那隻蚯蚓開始往外拔,蚯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粗。
當初許清朗曾建議過周澤收取白莺莺的魂血,這樣就等同于掌握了白莺莺的命門,周澤現在就打算以同樣的方式,先趁着這隻猴子魂不守舍的時候把對方徹底掌控住。
不過,這隻猴子的魂血,還真是粗壯啊,這也從側面說明這隻猴子的可怕。
都市之中,爲什麽會忽然跑出來這隻猴子?
就在此時,魂血忽然卡住了,周澤用力去拉,結果拉不動。
而原本一臉敬畏地猴子也愣了一下,目光忽然變得無比清明!
高高在上的府君要抽走自己的魂血,這是自己的榮幸,是自己無法反抗的法旨,但高高在上的府君爲何連自己的魂血都抽得如此困難?
猛然間,猴子嘴巴裂開,發出了一聲厲嘯,其爪子直接拍向了周澤。
周澤隻感到自己被一輛大貨車撞在了身上,但在自己本人被撞飛之際,他的指甲瞬間發力,直接掐斷了對方的魂血。
“嘩啦…………”
周澤撞碎了身後的玻璃,整個人倒在了玻璃碎渣之中,擡起頭,胸口一陣起伏,嘴角有鮮血溢出,全身上下,更是疼痛無比。
“該死,你不是府君!
你這個混賬,竟然敢冒充府君!”
猴子開始發狂了,雖然魂血沒有完全被周澤抽出來,但因爲被周澤掐斷的緣故,哪怕沒辦法使得它當即斃命,但足以毀掉它的修行根基。
周澤強行撐着爬了起來,身上到處都是被玻璃碎渣割裂的口子,顯得很是狼狽。
然而,那隻猴子在此時卻像是發了瘋的野獸一樣,直接撲向了周澤。
“噗通!”
一人一猴撞在了一起,隻不過這次猴子的力道比上次小了太多,一人一猴互相糾纏着在地上連續翻了好幾個滾。
“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因果,天道允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你小小一個鬼差,爲何要來阻撓,你真當自己是十殿閻羅?”
周澤沒回答,而是用自己的指甲狠狠地刺入猴子的身體之中,猴子體内的膿水不斷地往外蒸發,那味道,哪怕你戴着防毒面具估計都沒有絲毫作用。
終于,雙方在一輪掐架之後,猴子的身體頹然地失去了力道,摔倒在了一側,周澤踉踉跄跄地爬起來,他的十指指甲已經被腐蝕了大半。
他是一個很愛惜指甲的人,哪怕是在上輩子,操控手術刀之餘,他也經常修剪自己的指甲,更别提這輩子指甲對于自己來說更加重要自然更加珍惜。
但眼下,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周澤心裏有些後怕,如果不是自己手上的證件欺騙了對方,讓自己得以獲得先手掐斷了對方的魂血,這一輪交鋒下來,可能躺在地上的人就是自己了吧。
這不是鬼,
這是一隻妖,
周澤在心裏罵了自己好多遍,
自己爲什麽要跟上來,差點把自己給坑死。
人就是這樣子的一種複雜動物,他能被一瞬間的正義感和所謂的良心沖動之下做出不計較後果的事情,但随後往往又會後悔不疊,
覺得自己是個煞筆。
周澤覺得自己下次遇到這種事兒應該打電話給警察叔叔,讓他們來解決,這樣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離開了。
白夫人在通城逗留了兩百年,小蘿莉不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麽?
搖搖頭,将腦海中雜七雜八的念頭抛棄,周澤看了看身邊的猴子。
猴子嘴巴張開,目光開始變得渾濁,身體也在此時開始像是氣球漏氣了一樣,慢慢地幹癟下去,但它還沒死,因爲它還能說話。
“我修行三甲子,得機緣,送善緣,成精魅,窺大道……身爲異類,于陽間得道,實屬不易。”
每個人死之前似乎都喜歡回憶一下自己的過去,把自己的一生說得多牛逼多不容易,這隻猴子的心态,其實和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修行了這麽多年,也管不住自己。”周澤吐出一口鮮血,他齒縫間也是布滿了血絲。
“一甲子一具肉身,一甲子一次脫胎輪回。”猴子的聲音開始變得微弱起來,但聽起來還帶着極大的铿锵,
“我一甲子一次重化肉身修行,從頭開始,從頭修行,于山野之中,搭救迷途荒野的路人,給山腳下的村民采摘送去藥材,驅趕附近的山怪和鬼魅。
雖無廟身,但行的卻是山神之職,護佑一方山野百姓一代又一代,哪怕如今,于那處小鎮中亦然有我之石雕,當地也流傳着神猴助人的故事。”
周澤将自己的指甲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看着破損不堪的指甲,心裏很是惋惜,當然,對于猴子所說的話,周澤隻是露出一抹冷笑。
一隻神猴?
一隻守護山民的山神?
助人爲樂?
你這助人爲樂得過火了吧,人家丈夫出去打工了,你都去幫人家丈夫安慰獨守閨房的妻子?
而且,聯想一下自己剛剛上樓時這貨,還真的很難讓人把它跟神猴聯系在一起。
“别自己給自己唱戲,隻撿好聽的說。”周澤重新揚起手,準備給這隻猴子做一個了結。
“是他們,在我第四次修行輪轉之際,捉住我剛剛輪轉的肉身,當時的我,還隻是一隻小猴子,她的丈夫當時在山林裏做伐木工,摔傷跌落峽谷,是當時的我去給他送去了果子和露水,是我去他們營地引着他的工友去搭救了他。
但是他卻在獲救時,以伐木所用之繩鎖縛住我,對他的工友道: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聞之猴腦大善,取之送其妻嘗之,于不孕有奇效!”
最後一段,猴子是用文言古話說的,這可以表現出它的憤怒,同時也能表現出它已經處于彌留之際了,意識已經逐漸混沌,下意識地用自己最習慣的方式去說話。
“開吾頭,取吾髓,割吾肉,分與衆人啖之,言之大補!”
猴子說着說着,已經縮小到普通猴子身子大小的它開始顫抖起來,這是一種咬牙切齒地憤怒,深入骨髓的憤怒!
修行三甲子,行善積德,護佑一方,卻在道行即将大成的前夕,毀于一旦,不是死于自身的仇敵,而是死在自己救的人手裏,
這換做誰,都是一種滔天恨意。
“吾肉身已毀,大道已崩,然吾心中憤恨難平!
他日因,今日果!
吾已然身死道消,願入輪回,投于畜生道,但吾心怨難消,神魂不得入地獄,隻得下山尋仇,了解因果,方可徹底解脫。”
“這就是你侵犯人家妻子的理由?”周澤問道。
“汝爲人,吾爲畜,汝奉人食畜乃天經地義!
而畜以怨報人則爲天道不容,然否?”
周澤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然。”
他不願意去否認,也不想去否認。
當然,吃猴腦是違法的,是錯誤的行爲,但在周澤本人的情感傾向上來看,這隻猴子下山來報複,差點害出個一屍兩命,周澤還是沒辦法接受。
就比如你看着餐館裏的人在吃着紅燒肉,你會覺得好好味哦。
但如果你看着餐館裏有一群豬在啃食人肉,你作爲人,有何感想?
很自私的立場,很歪曲的**,但道理就是這麽一個道理,大家的立場不同,看事物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
況且,周澤覺得不管怎麽樣,孕婦肚子裏的孩子,是無辜的。
“你很痛苦吧,我幫你解脫了吧,然後試試看,能不能把你的靈魂,送入地獄。”
“謝……”猴子說出了最後一個字。
周澤的指甲再度刺入了猴子的身體,
猴子身體一顫,
身體徹底失去了生機。
但周澤找尋了許久,也等待了許久,卻沒發現猴子的亡魂。
這可能意味着,猴子已經魂飛魄散了,因爲它的報複沒能完成,所以它的靈魂也就不得入地獄。
站起身,周澤發現四周有一層淡淡的黑色煙霧正在消散,這像是一道結界,阻擋了這裏發生的事情被外界感知,否則以自己跟猴子在這裏打架的動靜,早就吸引很多人過來了。
周澤将猴子的屍身扛起來,扶着樓梯口,慢慢地往下走。
同時在心裏囑咐自己,要記住今天的教訓,自己隻是鬼差,管鬼的,山精鬼怪這一類的,超出自己業務範疇了。
借着夜色,周澤在醫院外圍的一個公園裏拿園丁房那邊遺留的鐵鍬給猴子挖了個坑,把它屍身埋了進去。
然後自己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做完這一切之後,周澤有些脫力地靠着大樹坐了下來。
拿出屏幕已經碎裂卻還能使用的手機,周澤給林醫生發了個信息:
“那個孕婦和她的孩子,保住了麽?”
過了五分鍾,林醫生回複了:
“保住了,母子平安。”
周澤點了一根煙,用力吸了一口,緊接着感到肺部生疼,劇烈地咳嗽起來。
但很快,林醫生又發了一張照片和一段文字,
“不過,孩子是個畸形兒,有三條腿。”
周澤看着手機裏的照片,
那個瘦小的早産嬰兒安靜地躺在那裏,呼吸均勻,
但是他的下半身,卻有三條腿,
那多出來的一條腿,
像是一隻猴子的……尾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