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剛走出沒多久的丹塵子聽見了女子特有的尖叫聲,非常急促,迅速消失。
那聲音,是剛與他錯身的清徽子。他先是一愣,霍然轉身,望向通海真人的住所方向。
把食盒放在原地,丹塵子腳尖一蹬,橫空掠過百米距離,掠過花圃和高牆,在院子裏落定。
“通海師兄,清徽子.....”丹塵子站在原地,望向房間,精神力化作潮汐,悄無聲息的席卷整個住所。
房間裏有兩個人.....精神波動穩定.....丹塵子做出判斷,微微松口氣,朗聲道:“我剛才聽見清徽子師妹的驚叫聲,發生了什麽事?”
房門打開,有着與年紀不相符的豐腴身段的清徽子走出來,表情淡淡,語氣平靜:“沒事。”
丹塵子看着她,輕輕皺眉。
不解釋點什麽?
清徽子面無表情。
通海真人從她身後出來,朝着丹塵子微微點頭:“我們在談丹雲子的事。”
說完便不再解釋了。
丹塵子盯着清徽子,審視了她片刻:“清徽子師妹,真沒事?”
清徽子沒什麽表情的點了一下頭。
丹塵子便笑道:“行吧,這件事我可以幫忙,找掌教去說說情。畢竟我也覺得掌教的命令不适合。”
最後看了眼平靜的師徒倆,丹塵子縱身躍起,翻過圍牆時,忍不住又回頭看去。
清徽子和通海真人默默的站在那裏,面無表情,眼神幽幽,像是老宅裏寄宿着的幽魂。
.....
丹塵子拎着食盒,來到山腰,穿過灌木叢生的小徑,看見了熟悉的黃泥屋。
老道士躺在斑駁的舊竹椅上,手邊放着一瓶茅台,悠閑的望着漸漸黑下來的天空。
他的不遠處,躺着昏迷不醒的李佩雲。
“這是怎麽了?”丹塵子把食盒放下來,驚奇的打量李佩雲。
“教他什麽是意之劍。”老道士不疾不徐的起身,慢悠悠的走向黃泥屋,步伐緩慢,像極了一個遲暮的老人。
丹塵子蹲在一邊打量了片刻,直到老人抱着一張小木桌出來,他才問道:“他什麽時候醒?”
“還得過一陣子。”
“好嘞!”丹塵子興沖沖的撩起袖子,雙眼發亮:“老鐵,再來一場加時賽。”
幾分鍾後,李佩雲幽幽醒來,眼神裏透着“哲學三問”般的茫然。
接着他聞到了飯菜的香味,看見一老一少兩個道士圍着小木桌坐,一小盅一小盅的喝着酒,吃着菜。
“醒了就來吃飯,我帶了三人份的。”丹塵子熱情的招招手。
嘶....李佩雲坐起身,忽然感覺渾身都痛,像是睡夢中遭遇了瘋狂毆打。
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眼老道士,元神震蕩,醒來頭疼是可以理解的,渾身都疼就不合理了吧。
更不合理的是,區區一個上清派的掃地老道士,竟然有這份修爲。
“在我最擅長的領域裏秒殺我,這絕對不是半步極道能夠做到的,真沒想到道門裏還藏着一尊極道。”
“當初道門高手不是被妖道殺了個精光嗎.....嗯,他應該是妖道之後崛起的.....回頭找李羨魚查一查這老道士的底細。”
“剛被佛頭一招秒殺,現在又被老道士一招秒殺,呸,我這趟出門沒看黃曆。”
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上很平靜,他默默的走過去,坐在一張給他準備好的小闆凳上,掃了眼飯菜,以蔬菜爲主,肉丁爲輔。
李佩雲摸出皮夾子,把自己儲存的上好罐頭取了出來,魚子醬、鳕魚、牛肉等等。
丹塵子眼睛一亮:“喝酒就得吃肉。”
李佩雲端起米飯夾了一口:“道門能吃肉?”
“你也知道是道門。”丹塵子夾了一塊牛肉,塞嘴裏咀嚼:“咱又不是佛門,不殺生不飲酒不吃肉。”
“我記得全真不能吃肉。”
“那是全真不是我們上清。”丹塵子說:“道門流派衆多,宗旨無外乎12個字:清心寡欲,太上忘情,天人合一。”
“清心寡欲,是說讓我們不要被欲望支配,野獸的生存和繁衍,完全遵循着最本能的欲望,所以它們是動物,而不是人類。”
“常言道,情深不壽。人一旦被感情所擾,爲情所動,就會導緻一系列不好的結果。因此要太上忘情。”
“天人合一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而言之,生活規律。”
“我沒興趣聽你講道門理念,或者說,是你自己的理念。”李佩雲平淡的語氣裏帶着不屑。
“吃肉喝酒侃大山,這也是天人合一嘛。”丹塵子說:“現在的和尚道士啊,紮根紅塵中,沾的滿身銅臭。或是被權力迷了眼,貪戀手裏的權力。人心不古啊。”
“追求物質與權力,是人類文明誕生以來,最本質的欲望。”李佩雲反駁:“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你一個紅塵裏的凡夫俗子,當然不覺得有錯啊。”丹塵子岔開話題:“你的理念呢?”
李佩雲想了想,結合自己豐富的曆史知識,總結道:“武力能解決一切。”
咱能講物理,就别講道理。
曆朝曆代的開國大帝都是用武力解決一切的。
武力是一切發展的基礎,任何事情隻要訴諸武力,就能得到解決。
就像古代的皇帝,手握軍權,才能威懾四方,才能推行新政,才能打破教育壟斷,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
這就是李佩雲的理念。
“你要在古代,就是個暴君。”丹塵子撇嘴,轉而說起另一件事:
“我們掌教不知爲何,忽然下令召回外出遊曆的同門。”
李倩予是你妃子....他心裏默默補了一句。
“可能是最近外面不太平。”李佩雲想起了寶澤的近況,想起了那場風波裏的主宰們,時局動蕩之際,閉門封山是不錯的保全自身之法。
“清徽子的哥哥,丹雲子失蹤了。”丹塵子說:
“我打算找寶澤問問情況,他們渠道多,消息靈,應該能找到線索。”
每一位外出遊曆的道士,師門都會告誡他們,保持通訊暢通,就是爲了防止失聯,也爲了在遇到危險時及時電話或信息求救。
連續幾天都聯系不上的話,按照以往的經驗,隻有兩種可能:遇到了被殺害或遭遇囚禁等危險;破戒犯法後,畏罪叛逃,不再與師門聯系。
“說起丹雲子吧,就是典型的修力不修心,執念太深,心性修爲不夠,沒有明悟清心寡欲,太上忘情八個字。”丹塵子帶着批判性的語氣說起這個同門。
“得到無雙戰魂對他有什麽好處?修爲變強,變的萬衆矚目,變的受人追捧,往後子嗣代代受惠.....”
“瞧瞧,多麽庸俗的想法,豈不是就和凡夫俗子一個德行?”
“他是在道觀裏長大的,這麽多年修道,修到狗身上去了?”
“換成我,我打死都不要無雙戰魂,那就是個麻煩。”
“丹雲子....他好像死在島國了。”李佩雲聽了半天,想起爲什麽會覺得這人熟悉了,因爲聽李羨魚說過。
那天泡溫泉的時候,李羨魚給他和血騎士說過島國的經曆,提及此人時,非常的咬牙切齒,罵了他好一會兒。
李佩雲當時覺得丹雲子這個名字很耳熟,後來想起來,就是在歐洲見過的無雙戰魂的新任傳人。
但隻是個無名小卒,所以忘了。
島國回來後,他又把這個無名小卒給忘了,現在聽丹塵子說起,才記起來這家夥已經死在島國。
“啥?!”
正噴着唾沫星子的丹塵子愣住了,面容呆滞,看着李佩雲。
......
祖師殿,偏房。
夜幕籠罩,弟子們在師長的監督下,回了寝房做晚課。
除了負責巡邏的弟子,偌大的上清派陷入相對的安靜裏。
通海真人踩着無聲的步伐,推開了偏房的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月光暗淡,偏房籠罩在沉沉的黑暗中,一道人影盤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宛如雕塑。
通海真人壓低聲音:“剛才我身體不舒服,恰好清徽子飯後過來找我,發現了我的異常。幸好我及時把她同化成自己人,隻是分量少了點。”
那道人影沉默了片刻:“稍後你帶一份過去。”
這時,一隊巡邏的弟子從偏房外走過,房内瞬間寂靜,巡邏弟子很快遠去,沒有發現偏房裏的兩人。
通海真人繼續說:“随後,丹塵子聞聲而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異常。”
那人影再次沉默,許久之後,吐氣似的吐出:“丹塵子.....”
“我那徒兒,真的死在島國了?”
“屍骨無存。”黑影給予确認。
通海真人驟然握緊拳頭,握的指骨發出脆響。
.......
“死了,在島國的時候被李羨魚幹掉了。”李佩雲抿了口醇香的烈酒。
“這....什麽情況,丹雲子爲什麽會去島國,李羨魚爲什麽要殺他,還是不願意放過他們兄妹倆嗎?”丹塵子臉色沉重。
“丹雲子去了島國,加入天神社,打算利用天神社的勢力幹掉李羨魚和無雙戰魂。”李佩雲把自己聽來的事情告訴丹塵子,補充道:“那賤人睚眦必報,雙方本來就有沖突,丹雲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麻煩,被殺也是正常。”
這就不好弄了.....丹雲子死在了島國,他是清徽子唯一的哥哥,這樣一來,嬌豔豐滿的小道姑豈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她一定會很傷心,沒準會去找李羨魚報仇,李羨魚這個人,說不上壞,但他是一路殺過來的,殺伐果斷,惹惱了他絕對會辣手摧花。
十幾年的同門了,大家一起長大的,看到兄妹倆如此境遇,丹塵子糟心的很。
他忽然想起丹雲子下山前,老道士和他談道侶這個問題,老道士認爲清徽子不是适合的道侶人選,原因是因果纏身。
果然是因果纏身!
沉默的喝着酒,丹塵子滿腦子想着處理丹雲子的事,想着要不要上報,身爲上清派弟子,他有責任和義務上報這件事。
可想着那樣一來,清徽子會恨死李羨魚。産生報仇的想法,這無異于飛蛾撲火,毀了一生。
“無雙戰魂本就是李羨魚的,丹雲子執念太重,割舍不掉,這是他的錯。”
“掌教同樣動了私心,率衆攔截李羨魚,不讓他和無雙戰魂見面,上清也有錯。”
“李羨魚态度不好,當衆羞辱丹雲子,讓他執念更深,化作仇恨,他也有錯,但不是主要責任。”
“丹雲子借着下山遊曆,偷偷前往島國,欲借天神社之手鏟除李羨魚與無雙戰魂,雖然都是同門,不好這麽說,但确實死有餘辜。”
“我們不能指望李羨魚是以德報怨的君子。”
丹塵子歎口氣,他以客觀的角度看待問題,但上清派未必會這麽想。
殺我門人,即便千般理由,也是大仇。
“島國的事兒跟我詳細說說,我看網上說的也不怎麽清楚。”他不去想糟心的問題,轉而問起自己感興趣的。
李佩雲就把自己見到的,聽來的,事無巨細,當做酒桌上的談資,告訴了丹塵子。
“李羨魚說主宰之間的戰鬥還在繼續,島國的那個毒尾隻是其中一位主宰而已。”
丹塵子微微點頭,總算明白寶澤近來的亂子是怎麽回事,得到了解答。
“我建議你回歐洲去,避避風頭,古妖很可能會報複你。”
“報複不到我的。”李佩雲滿不在乎的語氣:“不得不承認,這場戰鬥的主角不是我,是主宰,是無雙戰魂,是寶澤,我隻是個配角而已。”
“配角爲什麽會有那麽多的筆墨?你也看過島國官方組織的公告吧,在擊殺古妖的戰鬥裏,你根本不是配角,而是起到至關重要的主角,對你的描述甚至超過了李羨魚。”丹塵子提醒他。
李佩雲一愣。
“你掌握着氣之劍,又在島國親手斬殺了古妖主宰,其他主宰看到這條公告,會怎麽想?”丹塵子沉聲道。
李佩雲漸漸呆住,臉色慢慢發白,過了十幾秒,他才咬牙切齒的說:
“當時李羨魚借口自己狀态不佳,無法施展氣之劍,把斬首的功勞讓給了我。事後,他還大肆宣揚了我的功績,我,我以爲他是想讨好我.....”
丹塵子歎着氣搖着頭,憐憫的看了眼李佩雲:“你被坑了。”
這瓜娃子,被李羨魚坑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長記性。
李佩雲頓時沒心情吃飯了,沉默的坐着,一臉發狠要找誰拼命的模樣。
丹塵子便告辭上山,不知不覺,他路過了清徽子的居住的院子。
轉頭四顧,見周遭沒人,院門緊鎖,丹塵子把寬袖束好,衣擺打結,無聲無息的飄起,落在院子裏。
沒有發出任何響聲。
院子寂寂無聲,主屋漆黑,窗戶裏沒有燈光透出。
“這個時間點,她能去哪裏?”丹塵子閉上眼睛,側耳傾聽,捕捉到了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這麽早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