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沒有回來,去喀喇汗國收購羊毛的尉遲灼灼倒是先回來了。
八月的哈密,白日酷暑,夜晚溫涼,尉遲灼灼坐着馬車在烈日下走了一天的路,回到清香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瞅着趙婉身着輕紗,躺在高大的殿宇裏面接受伊賽特人侍女扇來的清風,時不時慵懶的伸個懶腰,咬一口多汁的西瓜,再呵斥兩句跟在她身邊的鐵蕊,模樣悠閑。
卸掉面紗之後,鐵蕊看了良久才認出親娘,跌跌撞撞的一頭撲進她懷裏,尉遲灼灼的心理這才平衡一點。
“羊毛收了多少啊?”趙婉坐直了身子曼聲問道。
“不多,隻有去年的六成,喀喇汗人很貪心,他們想要更多的錢,才會把羊毛賣給我們。”
趙婉奇怪的道:“除過我們,還有人收購羊毛嗎?”
尉遲灼灼搖搖頭道:“沒有!”
“這就奇怪了,我們做的是獨家買賣,喀喇汗人有什麽資格跟我們談條件?”
尉遲灼灼面對趙婉懷疑的目光淡淡的道:“是啊,那些喀喇汗窮鬼,既不肯接受壓榨,又不肯去死,這讓我很難辦。”
“你怎麽處理的?”
“我已經給毛呢作坊的大掌櫃下了令,從明年起,對喀喇汗的羊毛,隻要新鮮的,不要陳舊的。
他們既然敢囤積居奇,我就讓他們血本無歸。”
“你怎麽區分新羊毛跟舊羊毛?”
“這事不用我來想,大掌櫃會幹好這件事的,總之,我們就是要壓縮喀喇汗國羊毛的收購量。”
趙婉歎口氣,讓侍女把西瓜端給尉遲灼灼,等她吃了一塊之後才道:“現在不是耍小心眼的時候,哈密國正在修鐵路呢,需要太多的錢糧。
光靠哈密國庫是支撐不住的,而修建鐵路這件事乃是夫君布置的百年大計,哪怕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它修起來。”
尉遲灼灼跟着歎息一聲道:“夫君已經把毛呢作坊裏積攢的錢運走了九成,這就是爲什麽我們一定要壓低羊毛價格,爲什麽隻能完成收購目标的六成。”
“不僅僅是毛呢作坊,咱家的錢也一箱箱的被擡出去了,夫君還用皇族信譽作保,到處跟人借錢,現在,咱們皇家可能是哈密國乃至全世界最窮的皇家。”
尉遲灼灼四處瞅瞅,沒看見外人,就壓低了嗓門道:“姐姐,我聽說王胄跟冷平他們之所以會去搶劫佛骨舍利,最後的目地是爲了賣錢,賣給誰?”
趙婉咳嗽一聲,不滿的瞅了尉遲灼灼一眼道:“胡說八道,佛祖豈是能玷污的,對于佛骨舍利隻能說迎,怎麽能用搶這個字。
萬一冷平他們如果迎到了佛骨舍利,夫君會把佛骨舍利供奉在大雷音寺。
這件事到你這裏爲止,不得外傳。”
“我還聽說,夫君已經給孟大将軍下了命令,要他回軍的時候順便滅掉那個阻普國。”
趙婉恨恨的咬着牙道:“你從哪裏聽來這麽多的密辛,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好的幫着家裏賺錢,管那麽多的政事做什麽?”
尉遲灼灼點點頭道:“确實不該,就是小妹腦袋裏總會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總會把一些不相幹的事情連起來想,最後往往會出現一些似似而非的答案。”
趙婉瞅着在尉遲灼灼懷裏胡亂蹦跶的鐵蕊歎口氣道:“這些答案很接近事實啊,你以後不要這麽聰明成不成?
女人傻點是福分,有猜想那些問題答案的功夫不如多生一個孩子,你不覺得咱們家裏就三個孩子很少嗎?”
“你爲什麽不多生?”
趙婉撓撓額頭有些困惑的道:“我很想啊,問題是這幾年不管怎麽努力都不成,或者是我老了?”
尉遲灼灼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歎口氣道:“我比你還大一歲呢。”
說完話,兩人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誰都不說再給丈夫找個年紀小的妃子的話。
在她們的認知裏,兩個都多,遑論三個。
鐵心源自然沒心情考慮什麽妃子跟子嗣的事情,有三個孩子在他看來已經很好了,這是上天多少給了自己這個怪物一點顔面。
歐陽修要建立哈密國國子監,兩個月前給了老家夥五萬兩銀子跟四百名工匠,現在,老家夥又來了,依舊是老話題,哈密的先生全是蠢貨,字都認不全還教人,不夠丢人的。銀子不夠,工匠不夠,就給了一座山谷,能蓋多少房子?
地域偏遠,那條山谷裏至今還有狼,好不容易招來的學生被狼拖走一兩個怎麽辦……
不能說老先生,他說的全是事實……可是鐵心源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盡力了,鐵路工程就像是一個吞金獸,送過去多少錢都不夠使喚的。
能挪出五萬兩銀子,已經是他能力的極限了。
“鐵路固然重要,可是,後備人才更重要,如果沒有足夠多且足夠聰明的人來經營這條路,你這條路最多能維持到你進土。
你不想人亡政息吧?
你不想你的心血如同沙洲的長城一般最後成爲後人憑吊的古迹吧?”
歐陽修口沫橫飛,他說一句,鐵心源就點一下頭。
老家夥說的全是正理,鐵心源很想一下子拿出一大筆錢供老家夥揮霍……
“沒錢啊——”
鐵心源痛苦的呻吟一聲,他還是太小看鐵路消耗錢糧的速度了。
原以爲以哈密國充盈的國庫,滿滿當當的王家寶庫,應付一個大工程沒有什麽問題。
結果,現在痛苦的發現,哈密國依舊是窮鬼。
他很不明白,在他來大宋之前,自己的母國到底是怎麽弄出那麽多的錢來四處修路的?
“知道你沒錢!”
歐陽修臉上鄙夷的表情怎麽都掩飾不住,不過,鐵心源也非常敏銳的發現,老家夥在鄙夷的同時,好像還有一絲絲的得意。
以老家夥的修養,他絕對幹不出幸災樂禍的事情,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老家夥有辦法解決鐵心源目前的困境。
“先生可有良策?”鐵心源小心的問歐陽修,說實話,在弄錢這件事上,鐵心源對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持鄙視的态度。
老家夥坐直了身子,喝一口水,清清嗓子,然後從袖子裏拿出一張帖子丢給鐵心源道:“石家想要在你的鐵路上入一股,出五十萬貫。”
鐵心源點點頭,這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王家準備出五十萬貫在你的鐵路上入一股。”
“潘家錢少,不過還是湊了五十萬貫……楊家出了一百萬貫,準備占一成半。
薛家,就是王德用老婆家,出一百萬貫想要占兩成……”
鐵心源默默地把所有帖子全部收攏起來,在手上墊墊,很多,很壓手。
他沒有被錢砸到的感覺,隻是覺得非常可笑。
五十萬貫占一成?他們怎麽不去搶?
歐陽修注意到了鐵心源臉上逐漸浮現的諷刺之意,一把摁住鐵心源将要揚起來的手沉聲道:“再想想!這可不僅僅是一點錢的事情。”
鐵心源的腦筋轉動的很快,馬上就明白歐陽修說這句話的意思。
歎息一聲放下帖子道:“他們真的是這麽想的?”
歐陽修凝重的點點頭道:“股份可以商量,總能找到一個大家都滿意的章程出來。
不知道你想過沒有,這些錢對你來說是一筆小錢,可是,老夫相信,對于那些人來說,這些錢絕對是他們家裏的大部分私蓄。
咱們且不說他們承諾幫助世子登上九五之位,這樣的承諾聽不得,官員世家是最不可靠的。
因此,他們的承諾不值一文錢,隻要風雲突變,他們将是最早反對世子登基的人群。
可是,這些錢是真的,你甚至可以把這些錢看做是他們的投名狀。
隻要這些錢掌握在你手裏,他們想要反複,就不得不多想想到底值不值。
或者說,他們爲了他們的錢都必須把世子扶上皇位。
大王,舍棄一條鐵路就能把所有勳貴綁在一輛車上,世上沒有比這更加劃算的買賣了。
更何況,大宋内政紊亂,幸好亢兵一事因爲有你哈密國接納,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而官員疊床架屋繁複至極,亢官以及土地兼并乃是大宋現在最大的麻煩。
他們把錢投在鐵路上,就不可能再有多少錢去兼并産出微薄的田畝。
如此一來,百姓多少有了一個喘息之機,世子登基之後就能從容的解決大宋最後的麻煩,而不至于引起天下動蕩。
而鐵路的修築是沒有止境的。
大宋到哈密國的道路修完了,是不是就該修建東京到廣州的?這條路修完了,是不是就該修建東京到餘杭的?最後要不要學哈密國用鐵路把所有的州府都連接起來?
也就是說,隻要這些人嘗到了鐵路帶來的甜頭,他們就會永無止境的把道路修建下去。
更何況,修路一事上有着太多,太多的利益了,土地,挽馬,石料,木料,人工,數之不盡……
大王,鐵路就是大王手裏的一條栓狗鏈子,隻要大王小心使用,天下将會盡入世子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