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的腦袋很痛。
不是因爲生病了,而是他的百姓又給他招惹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在這場麻煩中,沒辦法找出一個确定的兇手,因爲,全民都是該死的罪犯——他們把一群善良的傳教士活活的給群毆緻死了。
這件事還是要從撒迦這個家夥說起。
爲了能結交更多的朋友,他把觸角伸向了天竺。
幾千年來,這裏的居民就熱愛和平,主要原因就是他們的平和的性格非常的讨人喜歡。
哪怕是面對最兇惡的敵人,比如阿丹王,他們也能微笑着面對,即便是被兇惡的敵人殺死了,他們也認爲這是阿丹王的罪孽,他們卻會投奔更加美好的未來。
阿丹王會被鬼王插在叉子上接受烈火的炙烤,最後可能成爲鬼王的一頓美餐,然後又會複活,繼續接受這樣的痛苦,無始無終。
當然,阿丹王想要接受這樣的懲罰,必須等他死掉之後才有可能。
鐵心源私心以爲,阿丹應該是一個不擔心死後歸宿的人,他在天竺正在進行的搶劫活動進行的如火如荼。
天竺的一些僧人以爲想要獲得真正的安甯,就必須斷絕所有的欲望,袒露自己的心,告知天帝或者天神,自己無欲無求。
一些僧人以爲,隻要自己不事生産,不羨慕别人家有八個老婆,不羨慕别人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不羨慕别人有美麗的衣服穿,有漂亮的馬車坐,自己就是一個非常虔誠而快樂的人。
他們執着的以修行爲最高的快樂。
還有一部分僧人卻不這樣認爲,他們認爲此生受的苦,都是在爲下一輩子過上滿意的生活做準備。
隻要一心虔誠,忍受痛苦,自己的下一輩子就會心安理得的享受最美的女人,最華麗的衣衫,最精美的食物,并且在這一生享受六大皆空的歡愉。
撒迦知道鐵心源非常羨慕天竺貴族擁有這樣的一群從不反抗,從不造反,從不抱怨的民衆,就找了一群這些教派中的佼佼者來哈密國向桀骛不馴的百姓們傳播平和胸中欲望的法門。
這群善良的使者來到清香城,獲得了所有百姓的歡迎,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在哈密國是一個常例。
哈密百姓自己也受不了左鄰右舍不是強盜就是小偷這樣一個事實。
聽大雷音寺的上師們都頌揚聞這麽好的傳教者團,就有無數愚昧的婦人和男人們端着最好的食物美酒來歡迎這群來自天竺的天衣教的神師。
玄奘西天取經的故事早就被宋人與漢人耳熟能詳,這個描述求知與毅力的故事最後得到了極大的渲染,足足有好幾百個版本在民間流傳。
于是,在這個故事先入爲主的情況下,哈密人很快就樸素的認爲,隻要是天竺來的和尚,都是真正的高僧。
面對瘋狂而虔誠的信徒,這些修行者非常的滿意,他們爲了彰顯自己的教義,就向十幾萬迎接他們的哈密百姓徹底的袒露了自己的身體……顯示自己抛棄了人世間所有誘惑的堅決之心。
于是,迎接高僧的法會就成了一團糟,害羞的婦人們捂着臉四處狂奔,也有瞅的目瞪口呆者。
婦人們對這群穿着天衣的僧人們報以極大的寬容,可惜,自私而小氣的哈密男人們卻不這樣看。
他們認爲自己受到了極大的羞辱……
慘劇就此發生!
鐵心源揉着太陽穴,坐在兩座冰山中間瞅着同樣愁眉苦臉的仁寶活佛道:“看來耆那教在哈密國行不通啊。”
仁寶活佛歎息一聲道:“大王想要教化百姓耆那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工具。
他們主張靈魂解脫,業報輪回和非暴力等,這就非常适合消弭哈密國過強的戾氣,即便是不能,也能大大的緩解哈密國從上至下的暴躁。
耆那教認爲,一切生物都有靈魂,都是神聖的,人的靈魂在未解脫前爲業報所束縛并且無限輪回,這是一種無止境的痛苦。
人們隻能選擇修煉,使靈魂擺脫業報的桎梏,才能獲得最後的解脫。
老僧以爲,這應該非常符合大王的意願。
他們還主張五戒:不殺生、不妄言、不偷盜、不**、戒私財。耆那教認爲,隻有嚴格實行戒律,經過苦行修煉,才能清除舊業的糾纏,就可達到寂靜,滅其情欲,獲得解脫。
在這樣的教義下,耆那教不可能成爲一個很大的宗教,他們永遠隻能成爲一個很小的教派,對于大王的統治根基沒有任何的傷害。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耆那教的兩位大雄十六位尊者都被百姓群毆緻死,老僧以爲,耆那教不可能再派人來了。”
鐵心源皺着眉頭道:“他們的死有沒有人來追究?”
仁寶活佛再次歎口氣道:“撒迦以哈密國無窮的信衆爲誘餌欺騙這些耆那教高僧來哈密國,現在,他應該已經占有了耆那教所在的地域。
不會再有人來找大王的麻煩。
這本來是一樁對誰都有好處的事情,耆那教可以向外傳播,撒迦有了一塊可以完全控制的土地,哈密國也能因爲耆那教的存在,最終讓你那些惡劣的百姓一心向善。
隻是發生了這樣的慘劇,老僧與師兄堪稱罪孽深重,明日起,老僧将面壁一年思過。”
鐵心源苦笑道:“撒迦不該派這些極端的耆那教衆,應該選擇那些能夠變通,至少不喜歡光着身子在光天化日傳教的人。
說實話,我認爲耆那教的教義很不錯,很古樸,可是也太激進了,至少對宋人與漢人而言是這樣的。
可惜了一群志向高遠樸實無華的人了。”
仁寶活佛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鐵心源道:“看得出來這些人的死對你并沒有造成什麽特别大的沖擊。
爲何你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鐵心源皺眉道:“我不在乎他們打死了誰,我隻關心他們爲什麽會在沒有官府下令的情況下就肆意打死人。
這是一種目無法紀的行爲,非常的嚴重。”
仁寶無聲的笑了一下,指着鐵心源道:“我剛才說耆那教對大王來說是一種可以選擇的工具,這已經亵渎了我的信仰。
現在大王又說你不關心死的是誰,隻關心律法受到了踐踏。
看來,老僧不是僧人,是陰謀家,大王不是人,而是律法!”
善良的人總是非常痛恨自己幹出來的惡事,仁寶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總是一邊幹惡事,一邊忏悔,不像他的師兄撒迦,活到現在除了好事沒幹過之外,幹的全是壞事。
鐵心源必須承認,上面的話其實是他的惡念在作怪。
他曾經見過撒迦爲流民籌集糧食,也見過撒迦坐在一群破衣爛衫的流民中間爲污穢不堪的流民治病。
更見過他爲死亡的流民流淚……
隻是,這家夥唉……一言難盡。
死了十八個天竺人,屍體就堆在清香城府衙的停屍間,即便這裏有大量的冰,屍體依舊沒有法子保持不腐敗。
于是,在天黑的時候,三輛黑篷馬車出了清香城,帶走了停屍間的屍體。
清香城城守彭禮捉拿了幾十個趁着騷亂搗亂的潑皮,一頓闆子打下去,就算是給那十八個死去的高僧給了一個交代。
歐陽修喜歡住在自己在瓦市子邊上的住宅,這是他的宅子,因此,住起來就長氣的多。
尤其是歐陽夫人對于這套三進的院子非常的滿意,尤其喜歡那個長滿青菜的菜園子。
這裏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寶藏,隻要進到菜園子她總能發現新的驚奇。
甘甜清脆的胡蘿蔔是她的最愛,甜菜也是如此,歐陽修對此無可奈何。
對于宋人來說,甜食總是很難得。
當他看到夫人又開始咬胡蘿蔔吃的時候,就歎口氣站起身準備去不遠處的相國府轉轉。
他已經見不得夫人收拾三兒子老婆的模樣,那個可憐的栗色頭發的女子,至今還跪在佛堂裏面磕磕巴巴的念《女誡》。
搖着折扇穿過街市,歐陽修的心情很快就被外面那些形形色色的宋人,漢人弄得愉快起來。
至少,這些當初被他弄來哈密國的人,如今都生活的很好,至少有閑錢在瓦市子裏亂竄了。
聽了一出口技,藝人表現的并不好,而且流于粗俗,男女歡好的聲音被模仿的如同親臨現場,歐陽修依舊沒有什麽好感,甚至沒有丢出賞錢。
隻要看到那些漢子,婦人們聽得面紅耳赤,他就覺得哈密國表面上随人如同東京一般繁華,實際上,卻比東京差了一些。
至少在東京,這樣的**技藝,隻能在某些特定的場合表演,絕對不适合在大庭廣衆之下任人觀摩。
所以,他在見到霍賢的時候沒有什麽好臉色,怒氣的一半來自于嫉妒。
他當相爺的時候,諾大的相國府隻有從吏百十人,這還要算上相府的守衛官。
而現在,相國府與他在的時候大爲不同。
密密麻麻的官榭從中堂一直排到前門,以前滿是樹木的地方現在全部變成了官榭。
他粗粗計算了一下,諾大的相國府現在裝了不下五百人,穿青衣的官員比比皆是,遠不是他在任的時候能比拟的。
霍賢知道歐陽修的來意,取出一封文書放在歐陽修面前道:“哈密人并不想有太多的改變,他們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那十八個僧人穿不穿衣下場都不會有多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