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在殘破的古老烽火台上,看起來更加的凄涼。
沙子變成了金黃色,就連散碎的石塊也似乎被披上了一層金色。
撒迦的呼吸非常的急促,似乎等不及再呼吸下一口氣似的呼呼喘氣。
他的臉上有很不自然的潮紅色,就鐵心源的經驗,有了這樣顔色面容的人,一般都活不了多久。
“恐懼擊破了你的佛心,是不是?”
“我無所畏懼,隻恐完不成布道天下的願望。”
“你無法布道天下的,撒迦,你自己也知道這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更何況,你跟仁寶上師之間已經有了紛争,這讓你的力量被無限削弱了。”
撒迦紅彤彤的眼珠子如同鬼火,冷冷的看着鐵心源道:“所以,你要放棄對我的支持了嗎?”
鐵心源猛地拉着撒加的衣袖咆哮道:“你已經瘋了,你在吐蕃炸死人我很開心,你在塞爾柱炸死人我也很開心,甚至你在喀喇汗國炸死人我也不說什麽,你怎麽能在我樓蘭城用火藥炸死天竺蘇丹王的二兒子?
并且讓我哈密國的四個百姓死于非命?”
撒迦抖開鐵心源的手平靜的道:“阿裏布一路上很小心,我們沒有機會,隻有在他感覺安全的地方我們才好下手。
殺死了你的四個臣民我很遺憾,現在想要辦成點事情那裏會不死人?”
鐵心源也恢複了平靜,将雙手塞進寬大的袖子裏用同樣的語氣道:“我說過,你想建國,不能以犧牲我哈密的利益爲代價。
當初在砂岩城的蘆葦叢裏我們有過約定,我對你的支持直到你建立佛國爲止,我想,我完成了我的承諾,并且在你建立佛國之後還繼續支持了你三年。
不論是軍械,還是糧食,布匹,金錢,我們付出的是一個很大的數字,我的相國已經無數次的提出反對意見,并且不允許我再過度的搜刮國庫來資助你。
爲此,我爲你打開了皇家寶庫……即便是最新研制的火藥,猛火油,也私人通過将作監滿足了你的要求。
而你的索求從來沒有止境……
撒迦,你耗盡了我們所有的友誼。
這一次,你要的火藥,猛火油,以及那些犀利的遠程武器我不能再給你了。
我很擔心,遲早會有一天,你會用這些我提供給你的東西來殺我。”
撒迦譏诮的笑了一聲,指着鐵心源道:“我确實變成了一個魔鬼,最早的時候,這隻魔鬼隻存在我的心裏,我通過痛苦的修行已經戰勝了魔鬼。
是你,給我心頭那隻魔鬼重新插上了翅膀,鐵心源!你當初使用魔鬼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很好用?
現在,魔鬼長大了,已經威脅到你了,你就準備抛棄它嗎?”
鐵心源笑道:“當初我支持的可不僅僅是你一個人。”
撒迦愣了一下道:“你要支持仁寶?”
鐵心源點點頭道:“我覺得仁寶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更能将你和他的理想發揚光大。”
“誦經,行善,用藥草給人治病,乞讨糧食扶助弱小,化緣金錢憐憫孤寡,一缽一瓶行腳天下隐惡揚善就能讓我佛的光輝普照世人?”
聽着撒迦嘎嘎的笑聲,鐵心源皺眉道:“撒迦,你多長時間沒有誦經了?”
撒迦猛地愣住了,他從鐵心源的眼中看到了深深地厭惡之意。
這樣的目光鐵心源從未落在他身上過,這一次除外。
撒迦盤膝坐在沙子上滿懷憧憬的道:“我的佛國沒有饑馑之憂,沒有生死之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念一聲佛号自有大歡喜。
我的佛國衆生無有衆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
有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又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布地。
四邊階道,金、銀、琉璃、頗梨合成。上有樓閣,亦以金、銀、琉璃、頗梨、車磲、赤珠、馬瑙而嚴飾之。
池中蓮花,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彼國又有阿彌陀佛所幻化之種種奇妙雜色之鳥——白鹄、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頻伽、共命之鳥。
晝夜六時出和雅音……”
撒迦喃喃自語,臉上盡是歡喜之色,短短時間,他已經沉浸到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等他睜開眼睛,鐵心源早就不見了蹤影,面前的沙地上隻有一行快要被晚風吹平的字迹——明日我走,留萬擔軍糧,火藥一萬,猛火油若幹,強弩兩百具……撒迦,你我當初相濡以沫,明日,相忘于江湖。
撒迦用手撫平面前的字迹,看着不遠處的軍營自言自語道:“遠遠不夠啊……”
霍賢就站在軍營裏的高處遠遠地看着鐵心源與撒迦在烽火台邊上漫步,他甚至能想象的出這兩個人在談什麽。
對于已經變成殺手的撒迦,霍賢是極度看不起的,他從不相信一個國家僅僅依靠刺殺就能長久存在的。
不論是飛鷹山,還是阿拉穆特山裏的刺客之王,刺殺永遠都隻是輔助行爲,即便是強如霍山,也隻能永遠藏在深山裏,從不敢正面自己的敵人。
一個強大的國家必須是一個有尊嚴的國家,也必須是一個說話算數的國家,無論如何也必須是一個做事能夠擺到台面上的國家。
撒迦身爲西邊那個小小佛國的佛爺,隻能永遠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這樣的國家,隻會讓人厭惡和恐懼。
哈密國已經強國初具雛形,無論如何不能行差踏錯,尤其是在世子準備接手大宋皇權的關鍵時刻更是不能讓宋人知曉哈密國黑暗的一面。
宋人對皇帝的道德要求近乎苛刻,一旦讓他們知曉哈密國是一個喜歡依靠刺殺,暗殺來達到目的的國度,大宋臣子将人人自危。
“殺了撒迦!”
霍賢眼看着鐵心源踩着夕陽的餘晖往回走,就對身邊的許東升道。
許東升奇怪的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霍賢,他很驚訝,這是霍賢第一次給他下殺人令。
雖然驚訝,許東升也很想完成這個指令,撒迦對哈密國已經沒有用處了,這時候殺人滅口不失爲一個好主意。
可是,看到慢慢走回來的鐵心源,許東升還是搖搖頭道:“還是告訴大王之後再行事。”
霍賢失落的道:“你知道大王不會同意的,他看似無情,實則從不黜落朋友,如果今日不除掉撒迦,日後定有奇禍。”
許東升笑道:“我覺得再大的禍患,也沒有大王開始殺親友這件事來的可怕。
隻要大王不開這個口氣,我老許就敢爲大王幹任何事,而且想都不想。
如果口子開了……呵呵。”
霍賢怒道:“全無臣子的忠瑾之心!大王就是依靠你們這些見風使舵之輩完成布武天下的嗎?”
許東升撇撇嘴道:“是啊,而且還幹的不錯,您老倌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嗎?
老倌,就讓大王保持現在的樣子,挺好的,真的,我覺得這樣的大王才能幹成大事,才能讓我哈密三軍效命對外,文臣齊心合力對内,而不去想自己的下場。
說句看不起撒迦的話,大王在他身邊安插的細作撒迦恐怕想都想不到,這樣的人對我們會有什麽威脅?
如果他敢背叛大王,那個時候再殺也不遲!”
“幾個?”
“什麽幾個?”
“老夫問你在撒迦身邊安插了多少探子?”
許東升嘿嘿笑道:“二十七個,這還隻是密諜司安插的,至于大王手裏的密諜有多少,除了大王沒人知道。”
霍賢若有所思的瞅着許東升道:“那就用好這些人,别讓他們犯錯!”
許東升彈彈耳朵笑道:“這是自然。”
鐵心源走進了營寨,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枯坐在沙地上的撒迦,歎了口氣,就徑直回了自己的大帳。
掀開大帳的簾子,就看到端坐着的霍賢,和抱着一個點心盤子吃點心的許東升。
“這和尚瘋了!”鐵心源并沒有隐瞞自己與撒迦的對話,和盤托出之後就感慨一句。
霍賢皺眉道:“給他點東西這算不得什麽,問題是這點東西還不足以讓他的佛國能在塞爾柱人的打擊之下活下來。
相比這些物資,老臣擔心撒迦對大王身名的影響,更擔心對世子登基一事産生不必要的麻煩。”
鐵心源吃驚的瞅瞅霍賢驚訝的道:“國相動殺心了?”
許東升吞下一塊點心之後笑道:“我剛才也吓了一跳,如果大王也覺得撒迦是個禍患,老臣這就去準備,方圓三十裏之内,撒迦就算是化作飛鳥也逃不出去。”
鐵心源搖搖頭道:“還是算了,我連馬希姆都沒有殺,撒迦隻是貪婪了一些,還不到讓我無法容忍的地步。”
許東升得意的拍拍手上的點心渣子得意的對霍賢道:“怎麽樣?被我說中了吧?”
霍賢陰着面孔道:“有情有義,這對一個君王來說是莫大的弱點!”
鐵心源聽了哈哈大笑道:“我之所以會這樣做,完全是因爲我們這群人中間,我最年輕。
不管出了什麽樣的事情,都有挽回的餘地,等你們全部都老死了,你再看我是不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