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城就卧在黃沙邊上……
三面蔥綠,一面枯黃。
再遠處就是碧波萬頃的菖蒲海。
菖蒲海邊上的人工種植的蘆葦如今已是郁郁蔥蔥,隻是少了點點白帆。
“菖蒲海到底是一座新的海子,海裏面的魚獲不多,先要成魚米之鄉還需要再等幾年。”
黃元壽坐在馬上,欣慰的看着眼前的樓蘭城,這是他幾乎傾注了所有心力的一座城池。
這也是他的城。
“沙漠裏就這一座孤城啊……”
霍賢捋着長須感歎道。
“前年種下的棗樹已經結果了,蘋婆果也結果了,杏子,闆栗核桃,梨子還需要兩年。
待大王明後年再來,這裏就有吃不完的果子了。”
黃元壽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的憧憬。
霍賢看看黃元壽笑道:“元華,哈密國黃門侍郎的職位已經空懸一年了。”
黃元壽點點頭,瞅着黃沙腳下的樓蘭城低聲道:“相國再給我一年可好?
下官還沒有吃到親手栽下的梨樹上的梨子……”
“一年又一年,吃了梨子又要吃核桃,吃了核桃又要吃闆栗,梨子總會吃到的,就算你回到了清香城也能吃到,元華,你留在樓蘭城的時間太長了。
也要可憐可憐我這個老頭子,哈密國的政務如今是千頭萬緒的,老頭子已經撐不下去了。”
黃元壽長歎一聲道:“終究不能親眼看到這座古城重新成爲西域明珠。”
“哈密國已經成了明珠,一顆比古樓蘭城更加燦爛的明珠,元華的目光何其短也?”
黃元壽自嘲的無聲笑了一聲,摸摸自己已經被西域陽光曬得黝黑的面孔凄聲道:“九年未曾見過家母,也不知她老人家還能不能認出他這個不孝之子。”
霍賢滿意的拍拍黃元壽的肩膀道:“九年辛苦,牛年耕耘,哈密國記得你的功勞,樓蘭城也自然知曉你的辛苦。
如今,我哈密國已經屹立在西域之地,樓蘭城更是已經成爲了西域名城。
元華身爲樓蘭城守,此時歸家,正是衣錦還鄉之時。”
黃元壽振作一下精神,用馬鞭指着樓蘭城道:“此城已經百姓四千三百三十三戶,就在昨日還有兩名男丁降生,遷入大宋流民一百四十七戶,不出十年,這必定是一座萬戶之城。
那時候,菖蒲海以西的沼澤地就能化爲農田,城東的石炭礦更是可以增加十倍産量,再加上這裏的瓜果梨桃,自給自足有餘,就不必再讓大王繼續給這座城補貼什麽了。
卻不知有幸接受這座城的人到底是誰?”
霍賢笑着看看黃元壽道:“你不去挑選,老夫哪裏會知道這座城未來的城守是誰?”
黃元壽愣了一下道:“相國是說,誰接手這座城下官說了算?”
霍賢點頭道:“你的意見占七成,大王的意見占兩成,相國府的意見占一成。
也就是說,隻要你推薦了,大王會衡量一下,相國府會調查一下,如果大王和相國府這兩關有一關通過了,你推薦的人選就會繼任城主。
當然,他會先成爲你的副城主,你需要帶他三個月,等他真正熟悉了政務之後,才能成爲城守。
大王把這個過程稱之爲,扶上馬,送一程,這樣能最大的保持樓蘭城政策的延續性,不至于你一離開,以前那些好的政策和方法就毀于一旦。”
黃元壽大笑一聲道:“卻不知樓蘭城城守的繼任者在那裏?”
霍賢跟着笑道:“就在大王車駕後面,一共有六位,都是經過相國府層層遴選的士人,至于到底是誰,就看元華看中誰了。”
黃元壽回首看看車隊中間的三輛馬車笑道:“來我西域做官,不會騎馬可不行。”
霍賢笑道:“那是你的事情,早點讓他們成熟起來,早點讓他們接班,你好去清香城履新,黃門侍郎啊,官職可不低,以這個身份作爲我哈密使節回一遭大宋,來哈密苦熬九年的苦就算沒有白吃。”
“使節?”
“對啊,西域會盟之後,我哈密必然要派出使者去東京,向大宋官家禀報會盟結果。
事關世子能否繼承大宋皇統,哈密國不能在大宋沒有聲音。”
黃元壽嘿嘿笑道:“我老師子桓先生上月有信函過來,似乎有來哈密一遊的意思。”
霍賢笑道:“那就接過來……”
與霍賢和黃元壽兩人的樂觀态度不同,鐵心源正在皺着眉頭和趙婉商量将要到來的會盟。
根據派駐喀喇汗國細作的密報,喀喇汗國這次參加會盟的人很多。
雖然軍隊隻有約定的一萬人,可是參與會談的人卻足足有三百餘人。
細作沒有辦法打探到真正的内情,他隻是從喀喇汗國來焉耆的車隊的數量判斷出來的。
“也就是說,塞爾柱,波斯,大食都有重要使者來,而且還是秘密的,這一次估計有很多人是來觀察我們的。”
鐵心源掀開簾子看看近在咫尺的樓蘭城道。
趙婉伸了一個懶腰道:“看就看呗,讓這些化外野人見識一下我上國風采也沒有什麽不好。”
鐵心源皺眉道:“窮鬼要是看到你穿那一身衣衫會發瘋的。”
趙婉得意的笑道:“妾身的職責就是給天朝上國長臉面,至于打賊骨頭是您這個男人的事情。
要是賊骨頭來了,您好好敲打幾次,也就沒人敢打妾身的主意。
對了,您爲什麽隻擔心那件衣衫,卻不擔心妾身這個大活人,要是妾身被人家擄走了,您哭都沒眼淚。”
鐵心源探手摟着趙婉道:“五天前,孟元直告訴我,要把兄弟情義看的比皇位高,才是正确的。
我沒有搭理他,如果人家抓住了你,逼我滾蛋,我二話不說立刻收拾行禮滾蛋。”
“爲什麽?妾身比孟元直重要?”
“這個沒辦法論,孟元直那種人被人捉住了,隻能說他活該,你要是被人家捉住了,我就沒活路了。”
“妾身不會被捉住的。”
“爲什麽?别說你會自殺這種蠢話。”
“自殺?你想多了,妾身來的時候,身邊多了兩個嬷嬷兩個老宦官,這事您知道吧?”
“知道啊,這就是爲什麽不喜歡去你屋裏睡的原因,咱兩睡覺,他們四個站在屋子裏算怎麽回事?每次都要驅趕,難道咱們夫婦敦倫的時候他們也不離開?”
趙婉伸長脖子用手帕給自己扇扇風笑道:“那就是四個物件,您就當他們不存在,我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鐵心源搖搖頭道:“不幹。”
趙婉不屑的道:“您還是沒有成爲金貴人的自覺,我父皇的寝宮裏就有這樣的六個人,不論我父皇幹什麽,這六個人都寸步不離。”
“他們不需要休息?”
“不需要啊,自我懂事起,就是那六個人站在我父皇的寝宮裏,直到我成年,還是那六個人,我甚至見不到他們變老,時間長了,我也就把他們當一個物件來看了。”
“胡說八道,他們不是馬,是不能站着睡覺的。”
“他們就是站着睡覺的……”
“你确定那六個人沒換過?”
“長得一模一樣。”
鐵心源吃驚的朝站在馬車四周的兩個宦官,兩個嬷嬷瞅了一眼,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不是趙婉提醒,他真的會把這四個人當做四個木頭樁子看,他們站在颠簸的馬車上随着馬車颠簸,似乎是馬車的一份子。
“你們皇家都是變态。”鐵心源不滿的哼唧一聲。
“那,您也是變态嗎?因爲您也是皇家的一份子,有這四個人在身邊,天下大可去得,這可是我父皇告訴我的。”
在夫妻兩人的争吵聲中,車隊緩緩進了樓蘭城。
這是鐵心源第三次來到樓蘭城,每來一次,他就會感歎一次,黃元壽對于這座城确實是傾注了所有的心力,每看一次,這裏都有不小的變化。
雖然因爲這座城因爲産石炭的緣故,到處都有黑黑的煤灰,可就是如此,才能讓人覺得這座城充滿了活力。
鐵心源出行沒有黃土墊道,淨水灑街一說,可是整座城還是被居民們細細的清掃過一次。
街道兩旁的柳樹還小,不過,還是吐出柔柔的絲縧,碧綠的枝條随風輕舞,像是在歡迎鐵心源這個哈密王。
剛剛在城主府坐定,尉遲文就陰沉着臉來禀報,那個老鐵匠居然咬舌頭自殺,雖然沒死成,卻受創甚深。
鐵心源枯坐了一會,就拒絕了黃元壽的晚宴,親自去看了那個老鐵匠,這件事不解決,他總覺得心中不安。
老殺才就斜靠在牆壁上,嘴巴被撐子撐開,一條爛糟糟的舌頭就耷拉在嘴巴外面,口水流的滿地都是。
“他識字嗎?”鐵心源問道。
尉遲文搖頭道:“大字不識。”
“補償他一百枚金币,放他離開,告訴他,他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從此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他。”
鐵心源說完就走了,心中有絲絲的涼意……一個人能把自己的舌頭當一塊肉吃下去,這該需要多大的決心啊。
這個老殺才,既然甯願死都不肯把自己的手藝傳給别人,想必那些異族人就更加不可能獲得他的手藝了。
如今,火炮已經是哈密國的殺手锏,而他的工藝卻不是很難,一個高明的工匠,隻要看幾眼,再實驗幾次就能完美的複制出來,當初在将作營,這個老殺才偏偏是見過火炮的……
殺人,自然是最完美的解決方式,不知爲何,殺人如麻的鐵心源就是揮不下去手裏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