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見到歐陽發的時候百感交集。
兩人在清香城漫步了一整天,雖然不能把諾大的清香城走個遍,卻也讓歐陽發對清香城有了起碼的了解。
清香河從瀑布底下形成之後,經過溫泉館就彙集了大量的溫泉水變成了一條小河,因爲有溫泉水的加入,這條河四季都不結凍,即便是在寒冷的二月,河水清澈依舊冒着袅袅的熱氣向城外流淌。
别處的清香木還是一片死寂,枯枝硬幹的沒有半分春意,河畔的清香木卻已經綻放了新芽。
鐵心源指着河對岸一直綿延到山腳的平坦田地道:“當初我準備在對面建造一些官舍和房屋,卻被令尊阻止了,他提出開發清香谷裏的百十條山谷,卻不允許任何人動用這裏的田地。
對面不足三百畝的田地出産的糧食雖然算不得什麽,可是有了這三百畝田地,清香城總算是還有一片可以讓我們知曉農時的地方。
也給以後留足了發展的餘地。
可惜歐陽先生不願意來哈密,如果他回來了,我一定會在河對岸給他蓋幾間茅舍,想來先生一定是極爲喜歡的。”
歐陽發背着手瞅着白雪皚皚的天山笑道:“家父說起哈密的時候總是一臉的神往,微臣與幾個弟弟總是不能理解,如今看了一遍,總算是明白了家父的心思。
且不說這裏的異域風情,僅僅是這一片暖人心扉的人情,就能讓人流連忘返。
大王放心,家父年邁經受不起長途颠簸,歐陽發卻可以繼承家父的意願,繼續爲我哈密國添磚加瓦。”
鐵心源點點頭感慨道:“哈密國依舊年輕,還屬于年輕人的天下,伯和兄旅途勞頓,不如就在清香城休憩一月,等養好身體,再去哈密國其餘地方看看,這裏百業初創伯和兄一定會有用武之地的。”
歐陽發笑道:“這是自然,我才過日月山就喜歡上了這裏,廣闊天地自有一番作爲。”
鐵心源大笑道:“心胸寬闊之人自然就喜歡一望無垠的去處,天山巍峨,又讓伯和兄有了近山之樂,如此天地豈不是專爲伯和兄所設?
孤王以歐陽先生爲師,你我師兄弟今日不妨大醉一場,發散一下心胸豈不快哉。“
歐陽發撫掌大笑道:“正合我意,一起,一起。”
自從來到哈密之後,歐陽發就出在一種莫名的興奮之中,父親魂牽夢萦的哈密終究沒有讓他失望,這裏比父親描述的還要好十倍。
來的路上歐陽發已經細細的看過哈密國,一個龐大國家的架子已經被人搭建了起來,那些城池說白了就是國家的骨架,現在要做的就是用小城鎮和村莊填滿城池與城池之間的空隙,也就是說,這些小城鎮和村莊就是這個國家的肌肉。
隻有骨頭的國家必然是強硬的,這樣的構架非常适合作戰,如果一個國家想要發展,沒有肌肉無論如何都不算是一個活的國家。
歐陽發在哈密國是有家的,是父親離開哈密的時候特意留下來的那間三進的大宅子。
回到家裏的時候,妻子劉氏正在指揮仆役們打掃宅子,見夫君回來了,就笑吟吟的迎上來道:“父親留下的宅子比妾身想的要好。
裏面的桌椅闆凳一概不缺,隻要打掃幹淨了,我們立刻就能入住,小果兒也喜歡這裏,原以爲這孩子來到哈密會不習慣,誰知一覺醒來還問我,是不是回到了老家。”
歐陽發見仆役們正在打掃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搖頭道:“父親在哈密的時候,怎麽說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一間好宅子不足爲奇。
隻可惜父親離開哈密的時候把他在哈密著述的從政心得也一起帶回去了。
我在家中沒有來得及讀,現在想讀也徒呼奈何了。”
劉氏聽丈夫這樣說,想了一下道:“剛才大王府派人送來了官人的告身,官服,好像還有一本名刺,是專門借書用的,說是官人可以憑借這本名刺去藏書樓借書,您要是不提起書,妾身還想不起來呢。”
“哈密有藏書樓?這倒是頭次聽說。”
歐陽發嘀咕着走進了已經灑掃好的内宅,穿過一道花牆之後,就看到了一座琉璃房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不由得停下腳步,指着那間房子道:“那是什麽?”
劉氏見丈夫終于注意到了暖房,掩着嘴輕笑道:“那可是寶貝,小果兒現在還在裏面不肯出來。”
歐陽發與劉氏結發以來一向恩愛,見妻子在賣關子,就笑着搖搖頭,找到一扇門推開走了進去。
剛剛進去,一股潮熱之氣就撲面而來,暖房的外面還是隆冬氣象,暖房裏面卻綠意盎然,如同暖春。
一樹桃花開的正豔,枚紅色花朵将整座暖房都變成了春日的東京。
梳着總角的兒子,正在墊着腳尖想要攀折桃花,見父親和母親進來了,立刻停了下來,卻飛快的跑過來把手裏抓着的一根黃瓜遞給了父親,希望父親看在黃瓜的份上,忘記他剛才攀折桃花的錯誤。
歐陽發笑着抱起兒子,繞過幾畦春韭,來到低矮的桃樹邊上,折下一枝開的最豔的桃花遞給夫人道:“這是野桃,能看花卻結不了果子,夫人找個花瓶插進去裝扮一下中廳也是很好的。”
劉氏接過桃花人笑的卻比桃花豔:“蘇子瞻在東京向旁人誇耀他在哈密國寫的詩,其中一首被人喻作夢呓之作,卻想不到是真的。”
歐陽發見妻子居然有興緻說詩詞,遂湊趣道:“那首?蘇子瞻作詩想來無數,哪一首竟然被夫人記下了。”
劉氏張嘴吟誦道:“《春菜》,蔓菁宿根已生葉,韭芽戴土拳如蕨。爛烝香荠白魚肥,碎點青蒿涼餅滑。宿酒初消春睡起,細履幽畦掇芳辣。茵陳甘菊不負渠,繪縷堆盤纖手抹。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波棱如鐵甲……”
歐陽發聽妻子吟誦之後大笑道:“那就是貪吃的,如不觸景生情,如何會做出這樣的詩文來。
很有可能就是在父親的這件暖房裏寫出來的。
我看這春韭已肥,夫人不如采些春韭,晚間我們就包些扁食,小果兒最喜吃扁食,爲夫也沾些光。”
劉氏嗅嗅丈夫身上的酒氣嬌笑道:“怎麽,跟大王轉悠了一天,也沒有混頓飽飯?”
歐陽發将腦袋杵在兒子的頸項間嬉鬧道:“場面上的酒宴如何能吃得飽人?
縱然酒宴上皆是山珍海味,又有誰會把心思放在吃食上,高談闊論而已。”
劉氏見丈夫微醺,接過六歲的兒子放在地上小聲問道:“哈密官制與大宋不同,官員全部身着襽衫,也看不出一個高地遠近來,不知夫君所授何職?”
歐陽發打了一個酒嗝道:“暫爲中書門下行走,待爲夫走遍哈密之後,另做安排。”
劉氏所有所思的道:“聽父親說哈密相國霍賢非是等閑之輩,夫君爲他門下行走,恐非易事,不如早早确定。”
歐陽發點點頭道:“确實如此,我們來的時候,路上遇見無數的哈密人往來于大宋和哈密之間,兩地消息再無昔日閉塞之像。
此次哈密國與契丹,西夏連場大戰都以哈密勝利結束,如此消息必将震動朝野。
不論是朝中,還是鄉野,想來哈密國的高才定時如同過江之鲫,爲夫既然先來一步,自然要找一處最能發揮某家長處的職位,一展平生所學。”
劉氏笑道:“正該如此,夫君暫且歇息片刻,待扁食熟透,再大快朵頤。”
歐陽發指着調皮的妻子哈哈大笑,率先扛起兒子快步出了暖房,劉氏就在後面笑吟吟的看着,她已經不記得丈夫上一次如此快意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歐陽發沒吃飽,鐵心源自然也是餓着肚子的,拳頭大小的芥菜包子一連吃了兩籠才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大王。
今天的酒宴很有意思。
除過霍賢這個老家夥依舊老神在在打瞌睡之外,黃元壽,彭禮,王大用等宋地來的官員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歐陽發來哈密是一個嚴重的訊号,在他之後,天知道有多少大宋高才要來哈密國入仕。
大宋每年在東華門唱名者能有幾人?
與大宋數十萬讀書人相比,每科兩百餘人的取士人數如何能夠滿足這麽多讀書人的胃口。
否則也不會出現宋人落第士子北投契丹,西夏之事了。
入仕契丹,西夏的人數到底不多,士子們多少還要些臉面,如果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也不會走這一遭。
和西夏,契丹相比,在哈密入仕就沒有那麽多的顧忌了,哈密國從祖廟取走一支香火的事情,滿大宋讀書人沒有不知道的。
再加上哈密與大宋曆來親近,即便是皇家也下嫁長公主于哈密王,大儒如歐陽修,霍賢,劉攽紛紛在哈密爲官,哈密王又是純粹的宋人。
如此一來,誰也不能說在哈密爲官就是背棄祖宗,就連對哈密國憂慮重重地文彥博,也從未說過哈密國乃是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