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三百探手一一的閉合了同袍的雙眼。
地堡裏沉默的厲害。
“這是第幾次了?”
正在包紮傷腿的老侯悶聲道:“第四次。甲二營一次,甲四營一次,辎重營一次,再加上我們總共四次。”
鐵三百瞅瞅地堡外面,沉聲道:“敵人的探子摸進來了?”
老侯皺眉道:“下次出擊的時候,不能空群出動,每個地堡一定要留下防備的力量。”
鐵三百搖頭道:“空群出動我們的人手還不足,哪來多餘的力量固守地堡?
我覺得他們的人數應該不是很多,找出來!”
老侯苦笑一聲道:“怎麽找?甲三防線已經打成篩子了,到處都是漏洞,我們也無力留預備隊,再加上沙漠無邊無沿,四面都是小路,我們隻能固守大隊人馬經過的通道,根本就沒法子防備幾個敵人的偷襲。
更沒法子在這樣的環境裏找出一兩個藏起來的敵人。”
鐵三百重重的一拳砸在牆壁上,過了良久才道:“把這個情況上報大帥,我們繼續找兇手。”
老侯無奈的點點頭,現在隻能這樣了,甲三防線已經與契丹人的營地犬牙交錯,很容易被小股的敵人滲透進來,如果沒有新的兵員補充,放棄甲三防線也是無奈的事情。
這樣也好,退到甲四防線,也能誘敵深入。
一片雲和老巴刹深一腳淺一腳的向沙漠深處走去,他們的身上挂滿了火藥彈,肩膀上還扛着一顆大型火油彈。
這是他們在哈密營地的收獲,更多的收獲被他們掩埋在沙子裏,隻要哈密人和契丹人離開戰場,就能把那些火器帶回來。
“這件事要隐瞞住啊。”
正在走路的一片雲停下腳步對老巴刹道。
“這可不是你的做派,你以前隻要劫掠得手都會大肆的宣揚,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威名。”
一片雲苦笑着搖頭道:“你在沙漠裏閉塞的太久了,根本就不知道外面這些人的可怕。
鐵心源那個小王八蛋,老子算是真的怕他了,能不招惹他就不要招惹。
說真的,老子到現在都不明白,在阻普大王府爲什麽會幫他血戰一場,更加弄不明白,老子爲什麽在見到他的畫像之後立刻就發狂。”
老巴刹繼續向前走,見一片雲停下來了,就搭話道:“迷藥?”
一片雲皺眉道:“老子就是使喚迷藥的祖宗,可是他到底用的什麽東西,我一無所知。
在這之前,我曾經無數次的夢到地獄,也無數次的在夢裏見過那幅畫像。
當那幅畫像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憤怒至極,我不明白鐵心源是怎麽走進我的夢裏來的,隻是有無窮的怒火,就撕碎了那幅畫像……然後我就被憤怒吞沒,最後就成了鐵心源的死士,爲他厮殺到我脫力昏厥。”
老巴刹歎口氣道:“看來你真的是怕了那個哈密王?”
一片雲瞅着遠處濃煙滾滾的地方跟着歎息道:“隻要此戰哈密國得勝,害怕他的人會更多。”
老巴刹輕笑一聲,就再次邁開腳步,他不想再和一片雲讨論哈密王了。
當年哈密之地還是馬賊橫行的時候,那裏還沒有一個叫做鐵心源的人。
又翻過了兩座沙丘,在一片硬沙丘後面,一片雲與老巴刹找到了兩頭駱駝,他們沒有在這裏停留,迅速的跨上駱駝,就一路向南。
一擊而中,而後遠遁千裏,這就是馬賊的做派,不論一片雲還是老巴刹都是很老派的馬賊,對于一些馬賊們用鮮血換來的經驗,他們曆來遵行無虞。
就是這些經驗,無數次的救過他們的性命。
沙漠裏看似荒涼,其實生機勃勃,尤其是這片滿是綠洲的沙漠更是多姿多彩。
對于沙漠裏的原住民來說,不論是哈密國,還是契丹人都是外來者。
他們在這片幾乎與世隔絕的沙漠裏,頑強的繁衍着,無論外面的風雲如何變幻,這裏總是平靜的。
駱駝在沙漠裏邁着輕快的步伐走了整整一天,天黑的時候,他們就走出了沙丘,綿延起伏的沙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坦的草原。
高大的胡楊樹攔住了沙漠前進的腳步,幾盞昏黃的燈光點綴其中,讓人心底暖和。
玉素普站在胡楊樹下,他已經在這裏站立了很久,刺骨的寒風似乎對他沒有多少影響。
老巴刹瞅了玉素普一眼對一片雲道:“再這樣下去,你唯一的一個部下很快就會死掉。”
一片雲跳下駱駝,上前給了玉素普一個大大的擁抱,拍拍玉素普冰冷的臉笑道:“我回來了。”
玉素普那張沒有面皮的臉已經徹底的沒有了表達表情的功能,甚至連張嘴對他都是一種痛苦。
他用一種類似野獸低聲咆哮的聲音來迎接自己的主人,一片雲笑的更加開心了。
胡楊林裏有一個小小的村莊,聽到駝鈴的響動之後,從厚厚的土坯房子裏探出很多腦袋,卻沒有人說話。
老巴刹笑吟吟的和每一個人打招呼,直到走到最裏面的一個大院子,身後那些沉默的腦袋才縮回去了。
一片雲羨慕的對老巴刹道:“你的綿羊沒有少吧?”
老巴刹隻是笑了一下就邀請一片雲進到暖和的屋子裏。
兩個年輕的女人端來了熱氣騰騰的奶茶,老巴刹與一片雲吸溜吸溜的喝了滿滿一碗之後,整個人似乎都從麻木狀态一下子活過來了。
火盆裏的炭火着的非常猛烈,偶爾爆起來的火星随着熱氣流一直上升到房頂,最後沿着那個諾大的缺口飛到屋外。
一片雲制止了老巴刹要在火堆旁研究火藥彈的行爲,淡淡的道:“我在哈密死士營學到的第一條規矩就是,火藥彈要遠離火種。”
老巴刹見識過火藥彈的威力,于是就很自然的從善如流,将火藥彈擱在門外,看着一片雲道;“你還能給我什麽樣的幫助?”
一片雲認真的道:“是我制止了你準備去哈密國劫掠的行爲,是我讓你知道了這個世界已經不是騎上一匹馬,拿着一把刀子就能橫行無忌的時候了。
更是我,讓你見識了現在人是怎麽打仗的,那些恐怖的八牛弩,神臂弩,在你還沒有靠近敵人的時候,就會殺死你,更不要說這些你連見都沒有見過的火器。
假如沒有我的幫助,你去哈密國劫掠,絕對活不過三天。
老巴刹,把隊伍交給我來指揮吧,你在沙漠裏的時間太長了,長的讓你已經不認識外面的世界裏,我的兄弟,我以我的靈魂發誓,隻要你把隊伍交給我,今後,凡是我劫掠的的東西都有你的一半。”
老巴刹一言不發,一片雲呵呵的笑一聲,就帶着玉素普去了另外的房間。
在沙漠裏跋涉了一天,老巴刹終于感到疲憊了,躺在厚厚的羊皮堆裏,呼呼大睡。
一片雲這一晚上睡得很不好,他不止一次的阻止了玉素普要幹掉老巴刹的行爲。
他不想對玉素普解釋什麽,更和玉素普這個僵屍一般的家夥說不清楚其中的道理。
殺掉老巴刹奪取老巴刹苦心經營的隊伍是最壞的選擇。
經曆了無數苦難的一片雲現在比誰都清楚,這裏的每一個戰士都是極爲難得強大武士,如果因爲内讧死掉任何一個,在一片雲看來都是莫大的損失。
他年紀雖然很老了,時間不多了,卻更加明白耐性對成事的重要性,爲了美好的将來,他願意再等等。
天亮了,這三個字對誰都通用,當一片雲的天亮了,鐵心源的天也自然亮了。
鐵心源面對豐盛的早餐,卻一點吃飯的欲望都沒有,桌子上還擺着一份文書,是阿大送來的。
沙漠戰争已經進行到了尾聲。
蕭孝穆注定會失敗,鐵心源對此堅信不疑,讓他心痛的是,哈密國可能就要勝利了,可是,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借助水兒在沙漠裏修築的地堡和工事,哈密國在被攻破了三道防線之後,終于頂住了契丹人的進攻,也成功的完成了誘敵深入的作戰計劃。
可是,兩萬一千多名戰士的陣亡,還是完全出乎了鐵心源的預料。
阿大的文書裏,依舊是那種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腔調,戰死的将士對于阿大來說就是一串數字。
戰損超過三成,這對一支軍隊是一個極爲嚴厲的考驗,很多軍隊隻要戰損超過兩成,就會再也沒有鬥志,最終潰散。
“怎麽會打成這個樣子?”
鐵心源看着尉遲灼灼低聲道。
“您對阿大很不滿意嗎?”
“我隻是對戰局不是很滿意。”
尉遲灼灼放下手裏的筷子柔聲道:“妾身以爲,阿大是最好的統帥,尤其是這一戰,以六萬人迎擊蕭孝穆的二十萬大軍,他做的很好。”
“新兵輪換,是我同意的,我萬萬沒有想到戰損會這樣大,阿大既然在前線,看到如此大的戰損,爲何就不能及時的做出調整呢?
即便是不作出調整,他爲什麽不告訴我呢?”
尉遲灼灼小聲道:“因爲阿大将軍知道,如果告訴你輪戰的結果,哈密軍隊永遠都不可能成爲最強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