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在做了之後,就不知道該怎麽收尾,然後就抱着聽天由命的态度來對待自己曾經的選擇。
鐵心源擁有後世男人所有的劣根性,當初做了選擇之後,如今将要面對後果,他一樣的很茫然。
相比鐵心源的茫然和不負責任,霍賢就不一樣了,不論是在哈密城還是在胡楊城都表現出了極爲淩厲的殺伐手段。
在胡楊城收拾那些渎職的軍官,在哈密城收拾那些心懷鬼胎的商賈,都非常的幹脆。
霍賢在這個冬天極爲忙碌,六十多歲的人,一個月之内總要在胡楊城與哈密城之間輪換坐鎮。
如果不是鐵心源回來接手了天山城的事情,他會更加忙碌的。
原本花白的須發已經在向全白改變,行動坐卧之間,國相的威嚴也日漸的加深。
權力這東西其實是能看得見的,加諸在誰的身上,他就能表現出權力的特質。
很多時候我們都說人民或者百姓才是權利的根源,實際上這樣說是不正确的。
人民或者百姓和權力是一同出現的,而維持權力的并非人民或者百姓,而是軍隊,監獄,這些暴力機構。
一支強有力的軍隊,自然會助長權利的提升,當哈密國的軍隊在三面合圍的情況下,陣斬了最兇惡的敵人,并且在依舊受到敵人圍攻的情況下,與強悍的敵人打的難解難分,這非常有助于哈密百姓的認同感,也讓哈密官府的威信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不論是沙漠裏的戰争,還是天山北面的戰争,在哈密人眼中都是很遙遠的事情。
至于大石城的戰事,則讓哈密人覺得敵人都是沒用的廢物,隻要哈密大軍一出動,不論來多少都是送死的下場。
輿論和民情都在偏向哈密國。
既然契丹人沒本事殺到哈密國來,國内的商業也就慢慢的繁盛起來了。
除了西夏和契丹這兩個方向的商貿依舊在停止狀态,與西域各國的商貿已經開始往來了。
由于契丹人的入侵,秋日的貿易受到了傷害,缺衣少食的西域各國,各個部族,沒有放過這最後一個補充糧倉和禦寒衣物的機會。
喀喇汗國的使者迪伊思被鐵心源敲打之後,變得憂心忡忡,很快就回國去了。
大石城發生的事情,迪伊思是一定要親自彙報給阿伊莎知道的,她是一個見過大場面的人,一些死掉的人還吓不住她,她已經見過太多,太多的屍骨了,其中親自制造的屍體也不在少數。
她不害怕,并不代表那些部族們不害怕,大石城裏的場景如同夢魇一般住進了他們的腦袋,到死都不會忘記。
國内的形勢一片大好,貓冬的百姓過的很是悠閑,寒天臘月的,所有工地都停止了施工,巴裏坤一帶的城池也停了下來,沒人能在白毛風的吹拂中在外面停留半個時辰以上。
于是,哈密國在巴裏坤一帶的道路全部被封鎖,百姓們沒有必要出來遊蕩,封鎖之後可以更好的控制這裏。
新鮮的蔬菜不論如何保暖,到了沙漠之後都會變得很糟,即便是快要腐爛的青菜葉子也是将士們眼中的美味。
霍賢低頭看着桌子上的地圖,用手一紮一紮的比量着兩軍的态勢。
阿大很想說話,可是阿二嘴裏嘎巴嘎巴的嚼着一根碧綠的黃瓜,讓他的嗓子很不舒服。
“這麽說,蕭孝穆見攻不破咱們的堡壘,就把戰線無限的拉長了?”
阿二終于把黃瓜吃完了,再也沒有東西堵塞喉管,阿大連忙道:“他們人多,這樣做是可行的,隻是也給我們留下了好機會,白日裏他們進攻,到了晚上,就輪到我們借助熟悉的地形發起反攻了。
互有損傷,總的來說,我軍占優,如果國相不是總想着用蕭孝穆來當我們的磨刀石的話,末将有信心将蕭孝穆的大軍從中分割成兩段。”
霍賢笑道:“輪換堅守沙漠,這是大王制定的國策,既然我們打定了主意要把蕭孝穆拖死在沙漠裏,戰争進行的時間長一點不要緊。”
阿大笑道:“沙漠之地作戰,火藥彈和猛火油這些火器的威力幾乎被消減了一半,真正靠的住的還是弩弓和刀槍,如果在平原和戈壁上,末将很希望軍中能夠配置一些火炮。”
“别想了,兩千斤重的火炮,進了沙漠你拿什麽來移動?大王沒打算給任何一軍裝備火炮,是要專門成立一個叫做火炮營的單位,作爲所有大軍出征的輔助力量。”
聽說火炮沒戲了,阿大就不想和霍賢磨牙了,出于習慣,哈密軍方和哈密文官待在一起總是覺得很别扭,沒人承認這個事實,它卻是真實存在的。
霍賢對軍方的冷淡并不感到意外,他也沒有和這些将軍們打成一片的想法,他來軍中是爲了犒勞大軍,順便了解一下前方的戰況,好把第一手資料傳回清香城。
阿大身體強壯,可以去地堡外面随意的轉悠,他自覺老邁,絕對不肯把一把老骨頭送給北風蹂躏。
出了地堡,沙漠殘酷的一面就暴露在眼前。
高大的沙丘上豎立着一面面殘破的旗子,每一面旗子下面就有一座堡壘。
水兒當初用了大量的木闆才在沙漠裏修建出一座座堡壘,現在給了哈密軍極大的保護。
夏日的沙漠白日酷暑難當,到了夜晚就會變得寒冷,這和太陽的光照有很大的關系。
沙子保暖性能很差,到了寒冬,整個沙漠裏幾乎就成了生命的禁區。
哈密軍如果沒有這些用木闆搭建然後堆上沙子的堡壘,現在将會跟對面的契丹人一樣苦不堪言。
沙漠中找不到燃料,哈密人可以用煤爐子取暖燒水,做飯,契丹人就沒有這樣的便利了。
隻能派出大量的兵卒去阻普大王府收集大量的木柴來給軍卒取暖之用。
蕭孝穆直到現在才有些後悔殺掉了耶律盛堂,如果有耶律盛堂這個地方官在,他就能輕松很多。
期待中的大潰敗遲遲沒有到來,這讓蕭孝穆心急如焚,再這樣下去,他的大軍不用哈密人來殺,就會被活活凍死在這片沙漠裏。
“爲什麽還沒有西夏人的消息?”
蕭孝穆已經知道是第幾次問這個問題了。
軍中的部将齊齊的低下了腦袋,他們也想知道。
此次入侵哈密國,乃是遼皇制定的策略,爲了讓西夏人出兵,遼皇甚至放棄了對最富庶的哈密城的占領權,把它分配給了西夏人。
并且把駐守黑山窺伺西夏的契丹大軍全部抽調進入了阻普大王府,才換得西夏人同意聯合作戰。
沒想到西夏人在面對一個空虛的哈密國,依舊遲遲不能抵達胡楊城,從背後對哈密人發起進攻。
“沒有西夏人,我們難道就隻能坐在這裏寸步不前嗎?”能這樣嚣張質問一個北院大王的人,隻有蕭偈魯這個祗候郎君。
他是遼皇派來督軍的親信,在軍中堪稱是遼皇的眼睛和耳朵,本來遼皇沒有讓他帶嘴巴來,可是,長期在皮室軍中養成的驕橫跋扈,他依舊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蕭孝穆皺着眉頭瞅了這個愚蠢的同族一眼,淡淡的道:“老夫早就聽說祗候郎君弓馬娴熟,在冬狩中一人就射殺了六隻天鵝,取了四顆東珠,端是英雄了得。
不若明日的進攻,就由祗候郎君率領本部人馬前往如何?”
蕭偈魯雖然驕橫,卻知道在沙漠中作戰,與草原作戰截然不同,他引以爲傲的騎射,在沙漠中并不能彰顯威力。
松軟的沙漠裏,戰馬根本就跑不起來,讓一個騎兵下馬和那些躲在堡壘裏的哈密人作戰,這和送死沒有區别。
“屬下是騎兵……”
蕭孝穆轉頭瞅瞅軍帳裏的屬下,既然蕭偈魯低頭了,也沒有必要再威脅他,歎息一聲道:“步卒已經損耗過半,在座的誰又不是騎兵呢?
來人啊,請穆辛長老來軍帳議事。”
穆辛咳嗽的厲害,每到冬天,他的肺病就會發作,每日咳得死去活來,讓那些侍衛們很擔心他會猛地死去。
阿拉木很不理解長老留在沙漠的意義,他甚至不明白契丹人留在沙漠的意義。
冬天,留在沙漠裏絕對是在找死,這裏沒有水源,沒有食物,沒有燃料,即便是有二十萬大軍,在對付有着充足準備的哈密人依舊沒有多少勝算。
聽聞蕭孝穆的侍衛來請穆辛去大帳議事,阿拉木就霍然站起,他想幫助長老拒絕邀請。
穆辛猛烈的咳嗽一陣之後,喘均勻了氣息,對侍衛道:“請轉告大帥,該離開沙漠了,西夏人恐怕來不了胡楊城。”然後又繼續猛烈的咳嗽。
侍衛見穆辛确實辛苦,就轉身離去,将穆辛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蕭孝穆。
“我也是這樣認爲的……隻是一直下不了決心。”蕭孝穆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對蕭偈魯道:“我們如果現在撤退,你準備怎樣禀報陛下?”
蕭偈魯面無表情的道:“下官本就是陛下的鷹犬,自然如實禀報,不會有任何隐瞞。”
蕭孝穆同樣面無表情的道:“準備一下,明日天明之時給你一萬步卒,準備沖擊哈密人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