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對于撒謊這件事其實是不怎麽抵觸的。
對他來說滿嘴大實話的人最讨厭了,這樣人可以拿來用,卻不能引爲知己。
一旦成爲知己,那就是一場大災難的開始……
還是性格沒有那麽古闆,多少有點油滑的人比較可愛,和這樣的說起話來,往往很容易做到千杯少。
費通就是這樣的一個妙人。
當初就是他在聽到西夏人馬上就要來大石城,當機立斷的帶着全城百姓逃跑了。
這一跑,就是四百多裏,大石城兩萬八千六百四十三人抵達砂岩城的時候,人口不但沒少,還多了六個,都是懷孕的婦人在路上生産的。
荒原上最多的就是土地,在敵人實力強大的時候,丢掉一點不算什麽,隻要能把寶貴的人口帶回來,這是功臣,鐵心源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一下的。
費通在哈密國官員中的官聲不是很好,他最大的本事不是治理百姓,而是和稀泥。
天大的矛盾經過他那雙善于和稀泥的手之後,最後都會不了了之。
大石城裏的人口不算多,卻是族類最多的一個城,在大石城,不但有宋人,漢人,西域人,吐蕃人,就連西夏人,契丹人都都有不少。
本來人群不同,難以治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彭禮治理下的哈密城,每日裏要是沒有群毆事件,他就認爲是一樁奇事。
大石城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族群毆鬥,每年在民族團結這一項政績考核中,費通毫無疑問都是上上。
“微臣失地辱國,死罪,死罪。”
“這些話留着對别人說,在孤王這裏不用說,如果你真的失地辱國,孤王早就砍你腦袋了,哪裏會給你擺宴接風,你能把百姓毫發無傷的給孤王帶回來,就是大功一件,隻是你丢棄城池在前,功過相抵,不罰也不賞。”
費通噗通一聲就趴在地上連連叩頭道:“我王仁慈。”
鐵心源歎了口氣,費通到底是從小吏一路走到知府這個位置上的,節操什麽的,不能要求太高。
給費通布菜,這就是賞賜,雖然費通一點都不喜歡吃幹菜,他依舊狼吞虎咽三兩下就吃光了。
賞賜的宴席,自然不是一個可以往飽裏吃的場所,鐵心源給費通布菜三次,費通就吃了三次,而後兩人對飲了三杯酒,賜宴就算是結束了。
茶水上來之後,鐵心源瞅着把屁股擱在椅子沿上的費通一眼道:“大石城已經被孤王毀掉了,裏面積屍無數成了一個幽冥地,不适合繼續住人。
孤王準備在大石城以西四十裏的地方背靠小石山重新修建一座大石城,準備以愛卿爲首,可行嗎?”
聽了鐵心源的話,費通立刻就從椅子上溜到地上又開始大禮叩拜。
鐵心源拍拍額頭無奈的道:“你是咱們哈密國第一個對我大禮叩拜的人,你就不能等我賓天之後再這樣做?”
費通擡起頭哽咽着道:“微臣父祖皆操賤役……“
“你祖父?”
“劊子手!”
“你父親莫非也是劊子手?”
“非也,我父親乃是牢頭。”
鐵心源笑道:“都是肥差啊!”
費通哭笑不得的道:“衣食無憂,卻不被人看重,微臣寒窗十年,鐵硯磨穿,自信才學不輸于人,唯獨敗在這家事上,别人叙官不是主簿就是縣尉,微臣就官,不是管營,就是階級,總之,與父祖的行當萬變不離其宗。
微臣總以爲隻要做好本分,就能得到升遷,結果,不論微臣做的多好,總是離不開牢獄,微臣深以爲恥。
如今大王以國士待我,将大石城重建重任托付于臣下,微臣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鐵心源笑道:“既然你喜歡,那就好好去做,大石城經此一戰之後,當成爲我哈密進軍西夏的橋頭堡。
孤王隻告訴你它的重要性,至于如何建城自然有國相府和将作營會與你詳談。”
費通知道接見結束了,很有規矩的起身告辭,出了城主府,他的胸膛都挺得格外高些。
費通剛剛離開,侍女就過來把桌子上的食物準備端下去,鐵心源臉上和煦的笑容立刻就不見了,煩躁的擺擺手道:“這四樣菜根本就沒動,繼續放着,把下一個人叫進來。”
等一個大胡子老漢激動地踏進房門的時候,鐵心源臉上的笑容又奇迹般地出現了。
快走兩步攙扶住這個比狗熊還要強壯的老漢,笑吟吟的道:“天寒地凍的,老人家就不該出門,來來來,先飲上一杯熱酒,年紀大了,該享福了……”
一桌子飯菜招待了六個人,吃了半天,結束的時候,鐵心源唉聲歎氣的,如果這樣的吃飯方式成爲日常,他就覺得生不如死。
不知道爲什麽,哈密人就喜歡和鐵心源一個桌子吃飯,和大王分享一頓豐盛的飯食被譽爲最高榮譽。
開始隻在很小的圈子裏流行,後來就大而化之了。
仔細想起來,這和最初在清香谷創業的環境有關,那時候,糧食就那麽一點,隻能吃大鍋飯。
吃大鍋飯自然就沒有多少講究,大家一人一碗,直到把鍋裏的飯吃完,吃不飽也沒有辦法,隻能等下一頓。
當初和鐵心源一起端着陶碗吃飯的那一批人,隻要沒死,如今都是哈密國的人上人,過着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日子,吃飽喝足之餘,就會跟人談論起當初跟着大王一起過苦日子的場面,最終把吃飯演變成一種資曆和功勳。
鐵心源平日裏對待功勳之臣還是很有耐心的,一般在這種氛圍下,滿足屬下一點小小的要求給他們一點小小的便利是很有必要的。
這也是他明明殺人無數卻被大家謠傳成一個對百姓仁慈和善,對敵人寬宏大度的仁慈之人的原因所在。
今天之所以很不耐煩,主要是鐵狐狸已經一整天不吃不喝了,它平日裏最喜歡的雞肉糜也聞都不聞一下。
總算是把那個在逃跑路上生産了一對雙胞胎男嬰的功勳母親打發走,天色已經漸漸變黑了。
匆匆回到後堂,鐵丫頭一邊哭一邊用勺子往鐵狐狸的嘴邊送肉糜,鐵狐狸則靜靜的躺在它的窩裏,動都不動一下。
聽到鐵心源的腳步聲,鐵狐狸擡起頭,瞅了鐵心源一眼,就重新垂下腦袋。
“大哥,狐狸還是不肯吃。”
鐵心源摸摸妹子的腦袋,蹲下來瞅着狐狸,掰開它的嘴巴瞧瞧,大牙雖然掉光了,四顆犬齒還在,也沒有發炎紅腫的迹象,嗓子也是粉紅色的,很健康,就是沒什麽精神。
鐵心源仔細的看着鐵狐狸的眼睛,發現這家夥不敢直視自己的眼睛,就一下子把鐵狐狸抱了起來。
隻見這家夥的身體下面,藏着一根吃了一半的雞腿,還有一堆閃閃發亮的東西,其中一顆很像自己昨日給尉遲灼灼的那顆寶石。
鐵狐狸張大了嘴巴,打了一個哈欠,然後就閉上眼睛,腦袋靠在鐵心源的肩上睡着了。
鐵丫頭氣的渾身發抖,跳起來怒吼道:“你這隻死狐狸,臭狐狸,竟然騙了我整整一天。”
鐵心源也覺得好笑,鐵狐狸也有頑皮的時候,安慰了鐵丫頭之後,就抱着鐵狐狸去了後花園。
才到後花園,鐵狐狸就從鐵心源的身上溜下來,蹑手蹑腳的來到一間點着燈火的暖房,偷偷地從門縫往裏看。
尉遲灼灼胳膊上挎着一個好大的竹籃,從暖房裏走出來,籃子裏裝着很多青菜蘿蔔,一顆顆整理的很是整齊。
見鐵心源和狐狸在外面就笑道:“您今天賞賜出去了不少青菜,妾身就想着給國相送一些過去。
他年紀大了,總是吃幹肉幹糧的不太好。”
說着話就把籃子遞給了鐵心源,然後就蹲下來掰開狐狸的嘴巴朝裏面瞅了一眼道:“今天早上鬼鬼祟祟的從我梳妝台上拿了什麽?”
鐵狐狸掙開尉遲灼灼的魔爪,就一頭鑽進暖房,它最近喜歡待在暖房裏,畢竟,諾大的一個哈密國,隻有這裏還是一片蔥茏。
鐵心源摸出寶石遞給了尉遲灼灼,狐狸幹出再過分的事情,他也覺得無所謂。
“一個個的都老了……”
“國相現在可不老,東奔西跑的精神頭十足,聽說他老人家四天前還在胡楊城開刀殺人呢。”
鐵心源笑道:“遺失了十七枚火藥彈,還不知道是怎麽丢失的,這樣的廢物,相國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明天去看看國相,一起喝喝酒,吃點飯,越是這種緊迫的時候,越是不能把人逼得太緊。
您和國相顯得悠閑了,哈密百姓才有心氣奮勇殺敵,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道理沒什麽錯,你表現得這麽賢惠,小心婉婉回來扒了你的皮。”
“你們男人不是都寵愛小老婆嗎?到時候您也多寵愛妾身一些,免得妾身被王後扒皮,到時候血淋淋的不好伺候您。”
鐵心源停下腳步看了一眼跟在身邊的尉遲灼灼歎口氣道:“我怎麽覺得這都是我造的孽。”
尉遲灼灼拍了丈夫一巴掌道:“王後就要回來了,您心裏多少有些不安,覺得對不起王後?”
鐵心源苦笑一聲道:“婉婉是一個堅強的如同松鶴一般的女子,我隻是覺得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