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則爲橘,橘生淮北則爲枳。
一方水土土養一方人是非常有道理的一句話。
鐵心源從根子上就不是大宋人,因爲進化的緣故,也因爲後世人的流動比較頻繁的緣故,他變得比大宋人更加的容易融入新的環境。
即便是心理還沒有改變,做事的方式已經是一個赤裸裸的西域人。
能用刀子講道理的時候,基本上就不用嘴,這就是西域世界的法則。
在這樣的世界裏,大家都用拳頭或者刀子來決定誰正确的時候,王安石這樣的儒生就顯得很沒用。
現在,鐵心源開始用大炮來講道理了,在猛烈的炮火之下,他自然就是西域世界最有道理的一個人。
鐵五帶着砂岩城的軍隊去幫助李巧去了,王安石也跟着走了,他很想看看哈密人是如何擊敗西夏人的,然後趁着這裏距離青唐比較近,從日月山附近借道返回大宋。
他想在最短的時間裏,将哈密國的真實情況反饋給大宋朝野,免得朝中那些人想當然的用猜想來制定大宋對哈密的政策。
鐵心源卻留在了大石城,他準備等待一些人。
留在清香城随時等待戰争勝負消息的迪伊思以及西域其餘國家和部族的人,都被鐵心源請到了大石城。
這群人中,最重要的人就是那群被鐵心源抓起來的西夏官方的使者。
鐵心源以前準備将他們全部幹掉,讓迪伊思幫忙把人頭送還給莫藏氏。
現在,他準備請這些西夏使者們在大石城居住些日子之後,再讓迪伊思幫忙把活人送回去。
消滅敵人肉體的事情是将軍們的事情,誅心才是鐵心源這個大王該做的事情。
大石城依舊保持了它剛剛被燒毀時的模樣,鐵五他們已經仔細的搜索過了,從諾大的一個大石城裏找出來的活人不到四百人。
這四百人被帶出大石城的時候,已經算不上是人了,他們和死人之間的差别就是一口氣而已。
尉遲文出于好奇也進了一趟大石城,不過,他勉強在裏面停留了一柱香的時間就跑回來了。
大石城飲水池塘裏的景象,用語言根本就無法描述,百丈方圓的一個池塘裏,被屍體擠得滿滿的,即便是這些人都已經死掉了,屍體依舊站立的池塘裏,沒有空地讓他們倒下去。
城外的水塘早就結了一層薄冰,城裏的水塘現在摸起來依舊有些餘溫。
十餘萬斤精餾過的猛火油,連铠甲都能融化,區區人體在烈火面前,抵抗力小的可憐。
那一夜,大石城裏彌漫着易燃的油氣,狂暴的火焰甚至竄上了半空,連續不斷爆炸的油氣,就像一顆又一顆太陽,将大石城照耀的如同白晝。
屬于鐵心源的戰鬥已經基本上結束了,霍賢,劉攽說的很對,一個王,不應該輕易地離開他的王城。
天山下很容易有大雪,戈壁上很少有大雪出現,隻是大石城燃燒時産生的灰燼在徐徐落下的時候,混合了空氣中的濕氣,給方圓十裏之内的大地,下了一場黑雪。
許東升在城裏停留了整整一天,出來的時候,渾身散發着臭氣,整個人就像是一隻食屍鬼,眼珠子變得通紅,雙手似乎有些痙攣,青筋暴跳如同雞瓜子一枯槁。
事實上,進城的哈密軍卒多少都出現了一些問題,比如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怕光,怕黑,半夜驚叫,等等……
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好在有撒迦在,這個老神棍和一群黑衣殺手僧人,聯袂在軍營做了一場大法事,還煞有介事的在城門口立了一塊巨大的鎮魂碑之後,那些精神受到創傷的軍卒才慢慢的有了活力。
通過這件事,鐵心源驚訝的發現,和尚們其實是不信鬼神的,大石城裏的慘景對他們似乎沒有什麽影響,撒迦甚至喜歡在晚上的時候,獨自一人走進大石城誦經,據他說,這是一場大修行。
他甚至希望鐵心源能把這座已經注定要廢棄的大石城送給他們大雷音寺,作爲一個修心養性的好所在。
清香城裏來的被洗腦對象已經在半路上了,鐵二這個原本像山一樣壯實的家夥卻毫無征兆的病倒了。
尉遲文剛說是被邪魔入體了,就被鐵心源噴了一頭的唾沫星子。
戰鬥之前,鐵二繃緊了心神,鐵心源就不會打仗,這一點沒人比他更清楚,以前的時候即便是出去搶劫,也是他和鐵一兩人排兵布陣,安排所有事宜,鐵心源要做的就是舉着寶劍下令沖鋒,然後就被鐵一拖到隊伍最後面,等搶劫結束了,再出來露一下臉,算是主導了這次戰鬥。
這一場大戰開始之前,即便是鐵二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方萬萬沒有戰敗的道理,他依舊一整夜一整夜的不睡覺,代替自己已經睡得不省人事的大王巡查軍營,安排所有事物。
這太操勞了,對他那具早就破破爛爛的身體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摧殘。
現在,戰鬥結束了,心神剛剛放松,所有的傷痛就排山倒海般的到來了。
帳篷如何厚實也抵禦不了入冬的寒風,鐵二身體虛弱最怕冷,也最怕見風。
所以,鐵心源把鐵二安置在一個很大的地窩子裏,地窩子底下,專門鋪設了火龍,整天燒火,人隻要在裏面待一會,就熱的冒汗。
鐵二在這樣的地方待着,依舊需要裹上厚厚的裘衣,嘴巴一張一翕的不斷說話。
鐵心源把一碗藥湯遞給鐵二道:“沒舌頭就别說話,尤其不能交代後事啊,你記住,這事千萬不能幹,我很怕你交代完後事之後就死。
所以,你說了我也不聽,更不會去猜。
我兒子明年春天的時候就回來了,他已經會走路了,你不是說過想看他長大成人嗎?”
鐵二張大了嘴巴嗚哇,嗚哇的,别人聽的一頭霧水,鐵心源卻似乎聽得很明白。
往喝完藥的鐵二嘴裏倒了一勺子糖霜笑道:“你當初給自己胯下來了一刀倒是痛快了,現在後悔去吧,你說你當初也不給自己留點根,枉你長得這麽精神,現在沒念想了吧?”
鐵心源閃身躲過鐵二丢過來的枕頭,重新往他嘴裏灌糖霜。
鐵二最喜歡甜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僅剩的一點舌頭根子隻能品嘗甜味,酸苦辣鹹這四種味覺早就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了。
可能是甜味能讓人感到幸福的緣故,鐵二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能睡着就好,這說明身體有一個好的恢複期,如果像昨天晚上一樣疼的鬼叫鬼叫的,天知道他能支撐幾天。
天山北面下着大雪,野蠻人打死都不進天山路,隻在天山北邊的曠野裏和孟元直對峙,面對奔跑起來快逾奔馬的野蠻人,孟元直對付他們的手段很匮乏。戰事隻好就這樣僵持下去。
孟元直希望能借用西域的寒冬将這些沒有多少補給的野蠻人困斃于此。
沙漠裏的蕭孝穆倒是高歌猛進,阿大在沙漠裏層層狙擊,給了契丹人極大的殺傷,卻依舊攔不住已經發瘋的蕭孝穆,三百餘裏的沙漠中,比任何時候都熱鬧。
三十餘萬人在這裏殺的昏天黑地,屍體遍地都是,引得兀鹫成群成群的在沙漠上空盤旋。
兩軍将帥,隻要擡頭瞅瞅天上的兀鹫,就知道那裏的戰事剛剛結束,那些兀鹫正在觊觎剛剛戰死的新鮮屍體。
這個冬天注定不可能平靜。
哈密國内卻平靜的厲害。
斷絕了契丹商道,斷絕了西夏商道,鐵心源也斷絕了與西域各國各族的商道,唯一還在正常運轉的就是哈密國與大宋的商道。
鐵心源之所以會在第一時間反擊西夏國的入侵,與其是說是在給澤瑪複仇,不如說是在保護這條商道。
哈密國的富足生活來自于商貿,如果所有的商貿活動全部停止,對哈密國的影響非常的大。
哈密國與大宋雖然距離遙遠,大宋卻是哈密國大宗物資的采購國,其餘各國的商貿總額加起來,也沒有哈密與大宋的交易多。
不是西域各國對哈密的物資沒有需求,而是因爲那些國家實在是太窮了。
幾乎除了牛羊,皮毛和香料之外,西域各國能與哈密國交換的物資就隻有各種礦産了。
鐵心源對礦産交易已經憤怒的不能自己了,用駱駝來運輸的礦石,如何能滿足哈密國那個沒有底的胃口。
如今,哈密國最賺錢的生意已經變成工業制成品了,尤其是銅,鉛,鋅,錫,鐵礦的用量最大。
火炮出現之後,即便是哈密銅礦不缺,龐大的使用量依舊讓鐵心源肉痛的快要窒息了。
兩千斤重的大炮,将作營已經不制造了,改造那種七八百斤的小炮。
兩天之後,一場寒流從遙遠的北方越過天山如約而至,寒流不但封凍水潭,也封凍了臭氣熏天的大石城。
鐵心源起來的很早,滿身甲胄,裹着一襲厚厚的披風,站在大石城前,等候将要到來的使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