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人的軍隊一直保持着簡約的風格。
所謂的簡約,就是盡量減少後勤人員,少了後勤人員,軍隊的行軍速度就會加快,作戰的節奏也會加快,隻是,必須要将這個快字發揮到極緻,包括用最快的速度來擊敗敵人。
如果戰争進入到相持階段,缺少後勤補給的軍隊很快就會露出頹勢。
大宋人則不同,一支八萬人的禁軍出動,必定會跟随不少于三萬人的民夫,或者廂軍。
禁軍負責作戰,廂軍和民夫負責糧草運輸以及傷患救治,打掃戰場,準備飯食,修橋補路所有事宜。
和這樣的大宋軍隊遭遇,占便宜的一直都是西夏人。
這一次,來到了比大宋邊寨還要富裕的哈密國,西夏人準備的糧食物資就更少了。
大石城被攻破,知府費通一咬牙就燒毀了所有官庫裏儲存的糧食和物資,并且命令百姓也必須這樣做,所有損失到了哈密城之後會有補償。
因此,得到了大石城的西夏人現在吃的依舊是自己攜帶來的幹糧,一些肉幹,和一小袋子炒熟的青稞。
秃發阿孤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極爲不滿,乞遇勃勃仗着自己是主帥,不但将最可能撈取戰功的機會留給了他自己,更帶走了軍中最彪悍的騎兵,給自己隻留下了五千騎兵,和四萬餘步卒來應對青唐城方面的援軍。
所有的重型武器如,八牛弩,神臂弩,投石車統統都被乞遇勃勃帶走,自己軍中能儀仗的隻有長刀,長矛以及弓箭。
戰争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相持階段,讓秃發阿孤徒呼奈何。
青唐李巧從高處來,又特意占據了這片土地上唯一一處高地,自己如果想要攻擊李巧的軍隊,就必須仰攻。
仰攻說起來隻是一種攻擊方式,如果表現在戰場上,居高臨下者會占很大的便宜,尤其是在曠日持久的戰争中,仰攻會更加的吃虧,高處向低處抛射羽箭,它就會飛的更遠,低處向高處抛射,效果會打折扣。
更何況,哈密軍中從來就不缺少弩炮,八牛弩和神臂弩,更不缺少火藥彈。
李巧在抵達戰場的第一天就和秃發阿孤交鋒了一次,這一次作戰也是秃發阿孤唯一一次可以突襲李巧的機會。
大軍就埋伏在山下的荒原上,一萬将士明明隐藏的完美無瑕,卻偏偏被李巧發現了,火油彈點燃了枯草,秃發阿孤不得不撤離那些埋伏在荒草裏的部下,然後被山火追逐出十裏之外。
荒原上作戰很難有更多的選擇,在諾大的荒原上,到處都是道路,在斥候的幫助下,兩支軍隊能遇到一起就很不容易了,那裏還談得到使用過多的陰謀詭計。
在這片土地上,騎兵之間的較量才是真正的王道,強壯的戰馬,彪悍的武士,鋒利的戰刀,準确的箭法,充沛的糧食才是取勝的關鍵。
荒蠻之地,力量是決定一切的重要因素。
擁有五萬人馬的秃發阿孤,隻有五千騎兵,雖然步兵很多,在諾大的荒原上,想要利用步兵的一雙腿來追擊騎兵,這就不是做戰,而是送死。
四萬多步兵在面對全部幾乎全是騎兵的哈密軍隊,除非李巧主動攻擊西夏軍隊大營,否則,步兵的作用很小。
即便西夏擁有祁連山牧場,他也不可能給自己上百萬的軍隊全部配備上足夠的戰馬。
以西夏的國力,支撐不起兩三百萬匹戰馬的嚼用,百萬軍隊中,二十七八萬的騎兵才是他們真正的作戰力量。
李巧準備在天明之後,就對西夏人發動一次攻擊,他希望通過這一戰,能把西夏人的騎兵消滅掉,一旦目标達成,他就可以無視剩餘的步兵,直撲大石城,支援鐵心源。
等西夏人的騎兵抵達大石城,那裏的戰事無論如何都該結束了。
鐵心源不準備進入大石城,事實上這座城現在還進不去,戰事已經進行了三天,大石城裏的火焰依舊沒有熄滅。
這三天,鐵心源除了給張直下達了追擊命令之後,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轉移了中軍帳。
待在下風位上,對所有人都是一種煎熬,即便是用濕毛巾堵住口鼻,煙火氣和濃重的焦臭味道依舊透過皮膚向腦仁裏鑽。
大石城的城門古怪的洞開着,城門口屍積如山,這些屍體都是破破爛爛的,完整的很少,當大火開始熔城的時候,一部分西夏人被大火吞滅,一部分逃走,另一部分跳牆而逃,剩下的,幾乎都被留守城門口的火炮撕碎了。
西域的深秋堪比關中的嚴冬,鐵心源才起身,就看見自己昨夜沒有喝完的剩茶已經結冰了。
尉遲文聽到鐵心源帳篷裏有動靜了,就趕緊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把滾燙的洗臉水準備好,在這樣的一個冷冽的清晨,能用熱水洗臉,是一樁很舒服的事情。
當然,如果想更舒服一點,那就來一頓熱熱的早餐。
鐵心源的早餐是小米粥,熬得爛爛的小米和湯已經無法分開,如果放涼,就成了粥凍。
他的胃口很好,一連喝了三碗小米粥,吃了一塊餅,兩個雞蛋,軍中的鹹菜他很少碰,那會損傷胃口的。
“乞遇勃勃的屍體找到了麽?”鐵心源放下飯碗問尉遲文。
“找到了,就是變得快認不出來了,身體縮成了一團,緊緊的箍在铠甲裏面,脖子都沒了,四肢也縮短了很多像一個大肉球,侍衛們是依靠他身上的铠甲找到他的。
那個叫做紮西的家夥,下的毒很猛烈。”
鐵心源點點頭道:“既然找到了,就派人送給澤瑪,有了乞遇勃勃的屍體,澤瑪的身體能恢複的更快一點。”
“鐵五爺早上來過,是要問大王,今天能不能進城去清理城池,還說大王如果要堆京觀,就要趁早,等屍體和地面凍在一起就不好下手了。”
鐵心源歎息一聲道:“既然他想更快的去收拾其餘的西夏人,那就去吧,把這裏清理完畢,相國會派人來拆除大石城,用這裏的石頭,在十裏地之外重新修建一座大石城,這裏死人太多,不适合住人了。”
尉遲文收拾完桌子飛快的朝帳篷外面瞅瞅,然後小聲對鐵心源道:“王介甫一大早就進城了。”
“哦?死人有什麽看頭?”
“聽劉攽先生說,王介甫要評估戰果,以及評估火炮的殺傷力,然後給宋皇上奏折,把這裏的事情全盤相告。
許東升認爲此事不妥。”
鐵心源呵呵笑道:“沒有什麽不妥當的,隻有讓那些坐井觀天的人看到哈密國的強大,他們才會認真的對待留在東京的太後,王後她們,算算日子,再有二十天就是王後生産的日子,希望這個勝利的消息能讓她放心生産。
開春之後,你就走一遭東京城,接太後和王後世子們回來,如果在那個時候,大宋還沒有做出決定,世子成爲大宋皇儲之事就此作罷。”
尉遲文嘿嘿笑道:“咱們還缺少世子呢,送到那邊做什麽,有大王爲世子開疆拓土,世子到那裏都可以登基爲皇。”
鐵心源哈哈笑道:“僅僅是一場仗,就讓你膨脹到了這個地步?”
“劉攽先生說,火炮爲戰争之神此話絲毫不謬,炮口所向之敵嗎,在炮口下都會成爲齑粉。
大王,能将卑職開春去東京接太後她們回來的消息告知劉攽先生嗎?”
鐵心源離開座位,舒展一下手臂道:“也好,讓他們幫助那些人早點下決心也好。”
散步回來的鐵心源開始在重新變暖和的帳篷裏處理國事,不知不覺已經日上三竿。
直到一股濃郁的焦臭味道傳進鼻孔,他才擡起頭,瞅着面色難看至極的王安石笑道:“先生回來了?”
“大石城中被大火烘烤出來的人油覆蓋了地面,安石也算是一個有些膽量的人,進入城中卻戰戰兢兢,不敢睜大眼睛四處觀瞧,唯恐看到更多的人間慘事。”
鐵心源皺皺眉頭道:“所以我不會進城去看的,也就看不到你說的人間慘事,能夠繼續保持現在的心境,這樣方便我下一次繼續如法施爲。”
王安石欲言又止,最終長歎一聲道:“大王說的極爲正确,死掉的敵人才是最好的敵人,老夫方才有些失态,大王莫往心裏去。”
鐵心源起身給王安石倒了一杯熱茶道:“聽說您在大雷音寺與仁寶上師談論長生之道,頗有心得?”
王安石喝了一口熱車穩定一下紛亂的心神道:“紅顔白骨道盡是虛妄,仁寶上師口宣佛号,胸中不知爲何卻滿是戾氣,即便是善事做盡,恐怕也與西天寶境無緣。”
“那是因爲你沒有見過他死去的師兄薩迦活佛,如果你見過撒迦,就會覺得仁寶上師确實是一代高僧,仁慈的如同真正的佛陀。
在這個世界上,好人,善人,都是相對的,沒有對比,就沒有善惡。“
王安石轉頭瞅着帳篷外無盡的荒原喃喃自語道:“這片廣袤的大地到底經受了多少傷害,才能孕育出你們這樣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