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應該将張直斬首的。”劉攽忍不住歎口氣。
“身爲大将,就該守土有責,文官百姓可以撤離,武将如何能夠輕易離開城池?
此風隻可抑制,不可弘揚。”
鐵心源點點頭道:“這話有理,可是我更害怕出現哪些用百姓屍首守城的人。
張淮陽守淮陽城,城池守住了,城裏的百姓也差不多死光了,他的家人也被他吃的差不多了。
這樣雖然能夠鑄造出國魂來,卻不是我想要的。
大石城是哈密國防備最差的一座城池,城高不過一丈,兵員不過三千,還都是一些從回鹘國接收過來的兵員。
這些兵員對我哈密國沒有多少依附之心,要他們執行一般的軍務,他們看在哈密國優厚的待遇的份上,可能會執行,一旦出現必死之局面,潰敗是必然的。
張直此人最大的優點就在于有自知之明,他的武功戰力不是很出色,他的智謀更是少的可憐。
要他用三千散兵遊勇來擋住八萬西夏精銳,這沒有可能。
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我在聽到大石城被圍攻的消息的時候,心中第一反應就是兩個字——完了,我哈密國三萬百姓完蛋了。
等我兵出清香城之後,聽到張直,費通兩人帶着百姓逃離了大石城,您知道我心中有多麽欣慰嗎?”
劉攽對鐵心源深深一禮顫聲道:“大王愛民之心,劉攽銘感五中,隻要假以歲月,我王必成一代賢王,哈密百姓有您庇佑,乃是他們天大的福分。
隻是劉攽還要勸谏大王一句,仁慈不可替代軍規,隻要是臣子,既然深受國恩,被大王賦予重任,他就必須做好奉獻生命的準備。
此爲天道,不可違逆。”
鐵心源忽然笑道:“先生,我們不妨把我們現在擁有的這一切當做一場兒戲來做您看如何?”
“兒戲?”劉攽眉頭深皺。
“既然古仁人說過治大國如烹小鮮,我們不妨就這樣來看我們的哈密國。
孤王不用背負家國天下的職責,臣子也不必恪守古老的道德規矩,将自己死死的束縛在家國這輛滾滾向前的戰車上。
在制定出一套完整的遊戲規則之後,我們不妨就用這套遊戲規則來管理國家,當沉重的車輪碾過來的時候,我們不妨躲避一下,等車輪碾過之後,我們再繼續上路。
沒必要明明是一隻螳螂,偏偏要和車輪較量,較量的結果能好到那裏去?“
“此話何解?”劉攽的臉色很難看,鐵心源很擔心老家夥會在下一刻把茶壺掄在他的臉上。
“您與霍公,還有王介甫,做的不就是改變遊戲規則的事情嗎?
既然您們已經開始做了,爲什麽不幹脆做徹底?遮遮掩掩的算怎麽回事?一點都不大氣。
爲什麽不能做到,隻要是對國家,百姓有利的,我們就全部支持,隻要發現是對國家,百姓有害的,我們就一概反對呢?”
“大王是說,不考慮人情禮法,隻需要一個利字當頭就能百無禁忌嗎?”
劉攽的頭發有豎起來的征兆。
鐵心源斟酌一下話語笑道:“王介甫既然說,天變不足畏,祖宗不可法,人言不足恤,先生還有什麽難以理解的?”
劉攽狠狠的看了鐵心源一眼給了一個猙獰的笑容道:“這樣的閑談一點都不有趣。”
說完,就甩着袖子走了。
話語中的警告意味非常的濃重,看來這個老家夥其實是一個潛伏在改革派中間的保守派。
鐵心源覺得自己要是把太宗“不論白貓黑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的論調祭出來老家夥立刻就會瘋狂。
和這些老家夥說改革,如果說透,會吓死他們,和死人說後世的事情,他卻聽得興緻勃勃。
樸固哲哲在阻普大王府沒有死掉之後,就準備再來大石城碰碰運氣,那群擔心自己死不掉的黑衣僧人,也很自然的跟着來了。
鐵心源發現這會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在他認識的人中間,能讓人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就去奔赴死亡約會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已經死掉的老神棍撒迦。
砂岩城是哈密國最神秘的一座城堡,所有的哈密人都是這麽認爲的。
清香城是高貴之城,哈密城是财富之城,天山城是堡壘之城,大雪山城市罪囚之城,胡楊城則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做夢幻之城。
至于樓蘭城,哈密人簡單的将它稱之爲勝利之城,唯有砂岩城,因爲有黃金傳說,和白骨王座的存在,名字就變成了死亡之城。
大石城是一個被遺忘的存在,即便是已經被西夏人占領,哈密人也沒有多少恐懼感,那座城市對于他們來說就跟一個偏遠的小山村沒有什麽區别。
砂岩城自然是神秘的,即便是鐵心源也有這樣的感覺。
當初歐陽修在接管砂岩城的時候,爲了防止那些修建城堡的僧人們弄出什麽後門。
蠻不講理的強行關閉了砂岩城的四處通道,于是,砂岩城也就有了四座獨立于砂岩城的四座小小的堡壘。
其中一座堡壘可以直通胡楊河,滔滔的胡楊河就是從這條通道裏傾瀉而出,然後形成一座巨大的瀑布,挂在砂岩城上。
因爲有這條河的存在,砂岩城以西的戈壁已經變成了一片廣袤的沼澤地,三年過去了,沼澤地裏長滿了蘆葦,被寒風一吹,就飄起漫天的蘆花,異常的壯觀。
鐵心源漫步在沼澤地裏……踩在一條低矮的木頭棧道上,每走一步都晃晃悠悠的。
因爲寒風的緣故,木棧道下的水面上,起了一層薄薄的冰花,如果再來一場寒風,沼澤就會結冰,會成爲一個完美的作戰場所。
撒迦就坐在蘆花深處,淡黃色的蘆花從背後吹過來,把他裝扮的如同一個真正的高僧。
樸固哲哲就坐在他的身邊,與另外一個壯碩的黑衣僧人,如同兩位護法金剛一般守衛着他。
這讓鐵心源生出一種想要往他那裏丢火藥彈的沖動。
“這個男人前不久還是我的死士,現在怎麽就變成你的人了?”鐵心源在撒迦面前從來沒有不好意思之說。
既然撒迦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和他說的話,自然是鬼話,和一個鬼魂客套,鐵心源覺得沒有什麽必要。
樸固哲哲依舊做的穩穩當當的,有點不動如山的意思,看樣子這家夥已經鐵了心的要跟着撒迦混了。
“澤瑪的事情我們做了能做的一切……”
撒迦太熟悉鐵心源了,知道他爲什麽會生氣,一個樸固哲哲在他眼中連一條狗都算不上,他的立場不論站在那一邊鐵心源都不會在乎,他在爲澤瑪的事情發怒。
“爲了一個快要死掉的澤瑪,我大雷音寺死掉了十一個武僧,原本準備混迹在承天寺裏的四名僧人暴露,被莫藏氏五馬分屍,大王沒有理由生氣。”
撒迦的神情淡淡的,似乎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
鐵心源咬牙道:“如果你們肯提前出手,遭受的損失再大一些,是不是有機會把澤瑪完整無缺的帶回來?”
撒迦笑道:“一花開,一花謝,總是輪回,大王太執着于生死了,一具臭皮囊遭受些玷污算得上什麽,老僧認爲隻要給你把那具臭皮囊所包裹的靈魂活着帶回來,大王就該心滿意足了。”
鐵心源冷笑一聲道:“我是一個心眼很小而且自私的人,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澤瑪即便不是我的女人,也差不多了,我要不要是一回事,絕對不允許别人傷害她。
即便是傷害,也該是我來!”
“喲呵呵,女人果然是男人的魔障,大雷音寺僧人也是你的臣民,死掉了十一個你沒有半分傷感之意,一個女人被傷害了,你就立刻帶着大軍來幫她讨公道。
這不是一個帝王應該幹的事情。”
“我喜歡當昏君你管的着嗎?我喜歡看澤瑪引誘我的樣子關你屁事,她要是找到了合适的人正常出嫁,我當然不會阻攔,一個帝王想要找點小小的暧昧,你一個死掉的和尚也要多嘴多舌?
至于死掉的十一個和尚,如果有一個是心懷哈密國而戰死的,老子爲他披麻戴孝都不是不可以。
既然不是,我爲什麽要傷心?
老和尚,你既然要賣給我人情,爲什麽不幹脆賣大一點?給我送回來一個沒有被傷害的澤瑪,跟我提條件的時候也能理直氣壯一些。”
撒迦笑道:“老僧留在西夏的人手隻有十一個。”
鐵心源仔細瞅了撒加一眼道:“姑妄信之。”
“老僧把大部分的人手都派去了邏些,還重新修繕了曲東河西邊的柏麥紮西格培寺廟。”
鐵心源笑道:“你終于對邏些下毒手了,這麽說,邏些盧氏和巴氏之間綿延了七十年的部族戰争快要結束了?”
撒迦擡起頭目光炯炯的盯着鐵心源道:“幫助我!”
鐵心源吞咽了一口唾沫,轉動一下脖子道:“我現在已經是破鼓萬人捶了,哪有力氣幫你?”
撒迦探手折斷一根蘆葦露出佛陀一般的傻笑,神秘的道:“所有的榮光必将屬于偉大的哈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