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不會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一片雲或者那些黑衣武僧的身上。
把一場戰争的勝利希望寄托在一群冒險者身上,跟系在老天爺褲裆裏沒有什麽兩樣。
在蕭孝穆來到阻普大王府之前,把這裏徹底的毀掉,燒掉,不留下任何東西給蕭孝穆才是正确的。
阿大大度的允許那些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契丹人帶走屬于自己的财物,殺戮在這裏沒有任何的必要,無論如何契丹人都不會喜歡哈密人,過度的殺戮隻會讓他們生出同仇敵忾的心思來。
這些平民不喜歡哈密人,他們同樣不喜歡契丹貴族,隻要哈密人不奪取他們不多的一點财富,他們不會爲了那些死掉的契丹貴族生出報複的心思。
隻要契丹平民兩不相幫,就是哈密人最大的勝利。
阻普大王城是一定要毀掉的,眼看着那些華麗的府邸在火焰中化爲灰燼,那些扶老攜幼離開阻普大王府的平民竟然覺得有些痛快。
有貴族家的牛羊作爲補償的他們,隻希望早點離開這個戰場,去遙遠的冬季牧場,過完這個冬天。
收到樸固哲哲消息的阿大親自來到了火場,在他到來的時候,那些大火依舊沒有熄滅,已經變成焦炭的麥粒,被風一吹變成一個個火星,被小小的龍卷帶上半空,像是在祭奠天地間的所有死魂靈。
穆辛幹的很徹底,荒原上到處都是散落在地上的零散麥粒,阿大覺得隻要來年春日裏有一場透雨,這裏一定會長出非常多的麥苗來。
想要把散落在十裏荒原上的這些麥粒撿起來,大概需要十萬人幹很久……
阿大不介意給撿拾這些麥粒的人增加一點難度,于是,三千騎兵在每一匹戰馬的後面都拖着一個大大的樹枝在這片荒原上狂奔,将這片荒原齊齊的掃蕩了一遍。
糧食被燒掉了一部分,還被灑掉了一部分,阿大還是覺得這不應該是阻普大王府的全部存糧。
穆辛的狡猾阿大是知道的,這個人怎麽可能會如此輕易地認輸?
這場突襲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敢再要求更多,再有一天時間,蕭孝穆的先頭軍隊就要到來了,徹底毀掉阻普大王府比尋找其餘的糧食和物資更加的重要。
能燒的就燒掉,燒不掉的就炸掉,那些得到了好處的契丹平民似乎更加的害怕自己人,不用阿大驅趕,就已經跑的不見了蹤影。
阿大甚至連契丹傷兵都給蕭孝穆留了下來……
遊騎一遍遍的向阿大示警,越來越多的遊騎一一歸隊,三十裏外的狼煙點着之後,最後一支遊騎也狂奔而至。
撤退的軍令終于下達了,兩萬早就準備好的大軍,前軍變後隊,在地平線上出現一道黑線的時候,全軍退出阻普大王府,回到了沙漠。
穆辛站在兩軍之間的一座高山上,目睹了這一切,因爲站在客觀的立場上,他此刻反而更加的清醒。
哈密人這是要在沙漠裏和蕭孝穆決戰的态勢,他相信,鐵心源一定在沙漠中部下了無數的後手,就等契丹人的大軍進沙漠送死。
耶律盛堂看着契丹大軍到來,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損失了一半糧食和三成的物資,潑天的功勞如今變成了一場大災難,五年的心血付諸東流,他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介于此,他心頭沒來由的開始惱怒起穆辛來了,就是這個人在兵力占優的情況下舍棄了那一部分的物資,讓他功成名就的打算變成了泡影。
他忘記了自己身爲阻普大王府的大王,在戰事剛剛開始的一瞬間就逃離了阻普大王城,如果他能在阻普大王城哪怕狙擊哈密人一個時辰,他的糧草也不會遭受如此大的損失。
天邊的那條黑線逐漸變粗,緊接着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就進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兩萬騎兵,四萬匹戰馬踏出同一個鼓點節奏的時候幾乎有山崩地裂的效果。
穆辛再看了一眼四處冒煙的阻普大王府小聲的對耶律盛堂道:“大王,如果老夫沒有聽錯,現在響的是貴國的聚将鼓,聽說蕭太尉并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您如果再不去軍前聽令,恐怕會有麻煩。”
耶律盛堂自然也聽到了鼓聲,看都沒看穆辛,打馬下了山丘,循着鼓聲去軍前聽令。
穆辛歎一口氣對随從道:“他走的這樣幹脆,難道就不怕我突然臨陣反戈一擊毀掉剩餘的糧食和物資嗎?
更何況他的家眷就在這裏,這個人做事永遠都是顧頭不顧尾,要是讓他和鐵心源對敵,契丹國有多少人都不夠他害的。
老夫隻希望來的這位蕭太尉能夠聰明一些,也希望這些契丹軍隊在他的統領下,能夠打敗鐵心源,将哈密國徹底的從地圖上抹掉。”
穆辛一直想抱着鐵心源一起死,他在清香城停留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好的機會,鐵心源此人極度的怕死,在這段時間内,除了出城安葬那些戰死的哈密軍卒,就再也沒有踏過瀑布廣場一步。
穆辛計算過,如果想要再次強攻哈密城主府,手頭就必須有超過三千大食最忠誠的武士,還必須是大武士。
三千大武士,這個數量實在是駭人,如果穆辛手頭有這麽多的大武士,早在樓蘭城他就使用了不必等到今天。
三千大武士終究不過是一個幻想罷了,即便是把大食,波斯所有的大武士找來,也湊不夠這個數字。
穆辛心底的悲哀無法對人言說,鐵心源用火藥把自己的武力無限的放大。
大食人數十年培育出來的大武士,哈密人隻需要一顆廉價的火藥彈就能成群的消滅,這種不對等的武力,讓穆辛一次次的将自己的期望值降低。
即便是這次契丹入侵,他實際上依舊不看好契丹人,再精銳的騎兵,依舊是一個個肉體組成的,他們不是金剛,遇到火藥彈之後一樣會四分五裂。
他隻希望這次契丹人能給哈密人迎頭一棒,即便是不能摧毀哈密國,也希望這一戰能夠拖慢哈密國的發展速度。
一想到哈密國一日千裏的發展速度,穆辛就幾欲瘋狂。
蕭孝穆坐在由八十頭牛拖拽的巨大辇車上,這種車是遼皇平日裏出行用的便車,念及蕭孝穆要遠征哈密,就特意送來給他代步,這裏面期許的意味很濃重,因此,不由蕭孝穆不認真對待将要到來的戰事。
阻普大王府成了一片廢墟,方圓百裏之内竟然找不到任何人煙,那些平日裏對契丹族俯首帖耳的部族,也在戰争到來的時候,遠遠地避開了。
這是獅子和老虎的戰場,如果不能成爲雄鷹,最好遠遠地離開,這是荒原部族們生存的格言。
耶律盛堂是皇族,蕭孝穆卻是後族,每一個耶律皇帝的皇後都姓蕭,這是祖制。
如今,耶律盛堂這個皇族大王,隻能謙卑的拜倒在蕭孝穆這個後族的腳下。
蕭孝穆神色陰冷,空氣如同凝結了一般,在他沒有發話之前,沒人敢吭聲。
短短的一盞茶時光,耶律盛堂仿佛過了一輩子,八月裏的戈壁已經有些清涼,他身上的汗水卻濕透了衣衫,汗水順着下巴滴答滴答的往下淌,很快,面前的牛皮上就積存了一小汪汗水。
“這麽說,哈密人到底毀掉了一半的糧食和三成的各色物資?”蕭孝穆面無表情的問道。
神經繃到極限的耶律盛堂竟然放聲大哭,趴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将昨日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蕭孝穆,就連自己在戰時離開城池帶着家人逃跑的事情也沒有隐瞞。
他隻希望蕭孝穆能看在自己忠瑾的份上,饒自己不死。
“早就聽聞,哈密人擅用火藥,耶律盛堂,你來告訴我,這火藥果真有崩山陵的威力嗎?”
耶律盛堂連忙道:“确實如此,此物乃是攻城的無雙利器,一旦此物發威,再堅固的城牆也無法抵禦,下官親眼看到一丈厚,三丈高的城牆,在一聲轟鳴之後,就碎裂開來,而後哈密人就蜂擁而入,下官一方甚至都來不及派兵上去堵截……”
蕭孝穆歎息一聲道:“阻普大王,城牆垮塌了并不要緊,垮塌多少座,我們大遼就能修建更多,戰敗一次不要緊,我們還能發起更多的戰争,隻要赢一次,我們就徹底的赢了。
本王擔心的是你心頭的那座山陵如果崩塌了,就再也無法修建了。
本王更擔心,你這一次被擊敗,就再也沒有和哈密國對戰的勇氣。
阻普大王,孤王問你,你還有再戰的勇氣嗎?”
耶律盛堂絕望的擡起頭,目光中滿是哀求之意,落在蕭孝穆平靜無波的眼睛裏最終化爲絕望。
“下官還能一戰!”
蕭孝穆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三日後,你部就進沙漠吧,本王需要知道哈密人在沙漠中的布置,退下吧!”
耶律盛堂趴在地上不肯走,他抱着極度僥幸的希望,希望這位大遼的無敵統帥能夠饒他一命。
最終,他還是被武士丢出了辇車,如同一隻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