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的案頭也攤開放着一卷《十日談》。
在批閱完許東升的資金申請之後,他就重新拿起《十日談》繼續看。
别的不談,僅僅是那些詩歌一般優美的文字就讓鐵心源讀的如癡如醉……不知不覺的念出聲來。
“啊,我的神啊,您對您的仆人是如此的吝啬,卻對異教徒是如此的慷慨……蒼茫的大地上,野花遍地盛開,這是異教徒的樂園……”
“不怎麽樣啊!”尉遲灼灼凝神傾聽了一陣子就開口道。
鐵心源回過神來歎息道:“翻譯過來就成了這個鬼樣子,如果用大食人的語言來誦讀,你會發現不論是韻腳還是神韻都是極美的。”
尉遲灼灼将一疊文書放在鐵心源的案子上道:“休閑時光已經過去了,您要的《進度追問制度》已經成型了,國相府已經按照這本新制度的要求給冷平,王胄去了公函,追問進度。”
鐵心源無奈的放下穆辛的文章,翻看了兩頁文書,胡亂在最後簽上名字,就遞給尉遲灼灼用印信。
他最近有些懈怠,好在霍賢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懈怠的人,按照讨論内容制定出來的東西一定是經得起考究的。
尉遲灼灼沒有接文本,輕聲道:“這是王的權力,文本一旦刊發,就會成爲哈密國的律法,您這樣兒戲可不成,無論如何您都要仔細的讀一遍。”
鐵心源揉揉太陽穴疲憊的道:“明知道結果還要看嗎?”
尉遲灼灼鄭重的點頭道:“一定要看,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審閱本章本來就是您這個國王的責任,所謂業精于勤荒于嬉,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鐵心源無奈的拿起本章重新審讀,尉遲灼灼給鐵心源手邊放了一枚小小的甜瓜,就出去了。
嘎嘎用顫抖的手在一張紙上打了幾個勾……在他的腳下,大片的血迹染紅了沙土,不知道從哪來的蒼蠅鋪在血迹上面,如同一張黑色的毯子。
隊正彭良疲憊的走過來,将頭盔卸下來放到屁股底下坐在上面對嘎嘎道:“一百六十七!”
嘎嘎點點頭,心頭默算一下,在紙上添加了一些數字。
“已經三個多時辰沒有發現敵人蹤迹了,小孩子和婦人也沒有發現。”
“屍體處理完畢了?”嘎嘎解下腰間的一個小銀壺遞給老隊長。
“大熱的天,兩個時辰屍體就臭了,一部分拿去破壞水源,剩餘的全部用火油彈燒掉了,上面還覆蓋了沙子。”
嘎嘎歎息一聲道:“我更喜歡和野蠻人直接做戰。”
老隊長嘿嘿笑道:“現在幹的活,才是我們的日常,厮殺漢不就是用來幹這些髒活的嗎?”
嘎嘎将那張紙塞進牛皮囊裏慨然道:“軍人應該是高貴的,這是大王以前對我說的話。
他說忠誠,勇敢,一往無前是軍人的美德。”
老隊長詫異的道:“沒錯啊,這裏面可沒有仁慈和憐憫什麽事,你對敵人仁慈,憐憫,就是對我們自己人的酷毒和不公平。
所以啊,有機會能殺敵的時候,就千萬莫要仁慈,你總不願意看着自己人屍橫遍野吧?”
嘎嘎煩躁的踢了一腳地上的沙土,驚起一大群蒼蠅,等烏雲一般的蒼蠅群再次落地之後道:“再等一天,如果還沒有漏網之魚,我們就一路向北,與将軍彙合。”
老隊長大笑道:“你是校尉,你說了算,如果我是你,我就向東搜索一百裏,抵達莫格部落之後再一路向北,作戰嗎,不在于你立下多少功勞,而在于你有沒有把上一個任務完成圓滿。
在軍中,不出錯,就是最大的功勞。”
嘎嘎拖着老隊長離開了血腥之地,他對已經有些發酸的血液味道有些過敏。
彭良對這個孩子氣的上司還是很喜歡的,身份高貴卻沒有什麽架子,軍中粗粝的狗食他一樣吃的高興。
爲人雖然不懂得變通,卻一字一句的把所有兄弟立下的功勞都寫的很清楚,最後當着他的面讓使者帶回軍部,相信大王一定能看到。
至于他總說血液之所以會發酸,是因爲那些死掉的莫格人心裏酸楚的厲害的緣故這樣的傻話,彭良一笑了之。
這孩子總想着立功勞,立大功勞,期待着一戰成名,恨不得契丹野蠻人也在就殺過來的心态實在是要不得。
他準備好好地勸說一下。
“老子當了二十幾年的兵,腦袋上有過無數個上司,現在官職最大的那個,是我所有上司中膽子最小的。
所有想要當将軍,并且奮勇厮殺的家夥,現在一般都埋在土裏,不管他武功有多高,爲人有多麽的機智,下場都差不多。
校尉,咱們哈密國還算是清明,在這裏想要當将軍,沒有戰果是不成的,不過,前提是你運氣要足夠好,要活得足夠久。
還不能出錯,出了錯,你就是傻瓜……”
不知爲什麽,嘎嘎很喜歡聽彭良叨叨,盡管這些話,大王好像也對他說過,不過啊,大王說起的時候口氣不對,看他就像是看一坨狗屎,不像彭良這樣平和。
老隊長在軍隊中的資曆很高,高到超越了軍中所有人,包括冷平,王胄,還有孟元直他們,這樣的人一生中經曆的戰争是哈密所有人所不能比拟的,因此,嘎嘎準備聽他的建議,繼續在野馬谷狙擊敵人一天,然後就向東掃蕩一遍。
白白等待了一天之後,嘎嘎就帶着五百騎兵向兀鹫盤旋的地方拉開散兵線橫掃了過去。
兀鹫盤旋的地方就一定有死屍,這個道理荒原上的所有食肉動物都知道,因此,散兵線驅趕出來最多的不是人,而是成群的野狼和各種野獸。
嘎嘎很聰明的以這些被驅趕的野獸爲前驅,組成了一個很另類的戰術同盟。
有了這些野獸的存在,那些躲在草叢中,或者山包後面的莫格人就無所遁形,野獸才是荒原上最好的毀屍滅迹的好手。
野獸的目标和嘎嘎的目标嚴重的一緻,即便是有些聰明的野獸向兩邊逃亡,也會被騎兵們用火藥彈威懾的繼續按照既定路線前行。
傍晚的時候騎兵已經來到了莫格部落夏日營地,這裏已經成了野獸的天下。
嘎嘎将營寨安排在一座小山崗上,準備第二天再去探查莫格部落的情形。
所有人都有心理準備,莫格部落的樣子不會有多好,冷平的屠夫之名,在天山北麓能止兒啼。
滅亡在他手裏的部族不下十個,哈密朝野對天山北麓的看法出奇的一緻,那就是隻要土地不要人。
哈密國在建國六年之後,終于迎來了一場嬰兒潮,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嬰兒誕生。
西域人生養孩子很随意,一落地就任由孩子自由生長,和野獸一樣,強壯的自然就活下來了,虛弱的自然就會被淘汰,有些時候,這些家夥爲了節約糧食或者别的原因,會有意識的丢掉一些孩子,其中以女嬰最多。
爲了防止這些家夥們傷害嬰兒,鐵心源特意下達了命令,他統計了所有懷孕的女子,隻要嬰兒一落地,孩子就會上戶籍,分配土地,一年一審,如果孩子沒了,土地立刻就會被收回,官府還要罰錢,或者罰勞役。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孩子的夭折率大大的下降了,爲了能讓更多的哈密國人生孩子,天山北麓的土地,就是哈密國的儲備土地。
這裏有數之不盡的雪山河流和小溪,這裏光照充足,如果盡數開發,會是一個比哈密更好的産糧地。
早在兩年前,冷平和王胄接到的任務就是清理天山北麓,他們爲此孜孜不倦的工作着。
莫格昌達兩部落,能在這裏生存,完全是哈密王對他們的獎勵,如今,這個獎勵被無情的收回了。
野獸嚎叫了一晚上,尤其是對月咆哮的野狼,更是有些肆無忌憚的樣子。
哨兵站在高高的哨位上,看了一整夜的野狼遷徙,好在莫格部落營地似乎更加的吸引它們,否則,這些彙聚成群的野獸很可能對營地發起攻擊。
太陽出來之後,兩裏地外的莫格部落營地就變成死寂一片,除了一兩匹孤狼還在那裏巡梭之外,昨夜還大聲嚎叫的野獸群已經不見蹤影。
孤傲的兀鹫也不再這裏繼續盤旋,嘎嘎眼睜睜的看着它們呼扇着翅膀向北走了。
身爲主将,嘎嘎還是帶着部下走了一遭莫格營地,這裏有殘破的羊圈,牛圈,有空無一人的爛帳篷,沾染着血迹的牛皮嬰兒兜子被野獸糟蹋的不成樣子。
成堆,成堆的狼糞,熊糞裏面夾雜着大量的毛發,很多都是亞麻色,或者暗紅色的……
老隊長彭良用長刀挑起一件破爛的衣衫道:“沒人了,骨頭都被吃幹淨了。”
看到部下呈環狀回來了,嘎嘎就跳上戰馬道:“走吧,将軍把這裏處理的很幹淨,水源地也被破壞了,我一點都不想碰這裏的湖水。”
彭良和另外一個隊正商量一下對嘎嘎道:“将軍他們帶着大批的物資走不快,我們如果快一點趕到黑雲山,就能首先設下埋伏,打昌達部落一個措手不及。”
嘎嘎笑道:“你說我們搶先攻擊?”
彭良瞅了一眼興奮的嘎嘎道:“是搶先設伏,莫格部落沒了,昌達部落很可能會有所察覺,他們一定會退進黑雲山躲避将軍的,我們提前設伏,兜住他們,等将軍到來之後再一鍋燴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