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的任務不太難,隻要跟着大隊向東走一天半之後就轉道向北,控制野馬谷一帶的制高點,方圓三十裏就在眼皮子底下了。
将軍冷平隻給了五百人,也就是兩個中隊的人馬,其中一個中隊的隊長是一個年近四十的老兵。有這位老兵在,冷平認爲嘎嘎這裏就不應該出現什麽問題。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狩獵活動……
太陽下行軍的黑甲軍極爲辛苦,将士們即便在黑色的铠甲外面罩上白色的披風,很容易吸收熱量的黑色戰甲依舊很熱,人體在铠甲裏面就像身處蒸籠一般。
嘎嘎對這一次難得外出出任務極爲看重,汗水已經泡濕了内衣,牛皮靴子裏滑膩膩的,按照嘎嘎的經驗,等大軍到了目的地,自己的靴子裏至少能倒出一兩斤汗水來。
水壺裏的水甜不甜鹹不鹹的很難喝,即便是這樣也要節省着喝,現在可沒有功夫讓他到處找水喝。
巴裏坤草原指的是巴裏坤方圓百裏之地,過了百裏,就是白花花的鹽堿地。這裏隻有一些耐鹽堿孤的蓬蓬草東一簇西一簇的裝點着戈壁。
感受到馬蹄踩踏大地的動靜,三寸長的小蜥蜴快速的鑽進蓬蓬草裏,躲避将要到來的危險。
老隊長彭良見嘎嘎趕路趕得辛苦,卻一聲不吭默默忍受,不由得對這個纨绔有了新的認識。
兩馬并行的時候,彭良掏出自己的水壺遞給了嘎嘎,嘎嘎要拒絕,見老隊長目光堅定,就接過來,拔出塞子大大的喝了一口。
水很冰涼,嘎嘎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然後戀戀不舍的把水壺還給了老隊長。
老隊長吐掉嘴裏的鹽堿土笑道:“是不是很驚奇?”
嘎嘎連忙道:“您的水爲什麽會是冰涼的?”
老隊長嘿嘿笑道:“學着點。”說着話就松開了戰馬缰繩,任由戰馬随着大隊狂奔,身體随着戰馬起伏而起伏,人和馬似乎融爲一體了。
老隊長掏出一塊髒啦吧唧的手帕包在水壺上,一口水噴在手帕上嗎,然後就用力的搖晃。
天氣熱到了幾點,不一會手帕上的水就幹了,老隊長将水壺遞給嘎嘎,示意他喝一口。
嘎嘎喝了一口,果然,水壺裏的水變得冰涼可口。
“這是爲何?”
老隊長搖搖頭道:“不知道,反正軍伍裏都是這麽弄水喝的,至于是誰發現的,誰傳出來的,怎麽個道理,沒人知道。
校尉,這麽趕路不是個辦法,天太熱了,就算是兄弟們能受得了,戰馬也受不了,前面十裏地開外,有一處水泉,兄弟們在那裏停一下,讓戰馬喘口氣,等太陽落山了,我們再走不遲。”
嘎嘎猶豫一下道:“野馬谷距離這裏還有百十裏路……”
“校尉放心,能趕得急,今天頭上一絲雲彩都沒有,将軍他們也不會全速趕路,隻要今晚到達野馬谷,就不算失期,也不妨礙軍務。”
嘎嘎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歇息一陣子。”
老隊長立刻朝身邊的一個騎兵吼了一嗓子,那個騎兵立刻加快馬速沖到了隊伍最前面,把校尉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隊伍中一片歡騰,衆人的馬速也立刻變快,十裏地一轉眼就到了。
眼前是一個高大岩壁,嘎嘎沒有看到清泉,不由得轉頭看向老隊長。
老隊長嘿嘿一笑,跳下戰馬,用手裏的鏈子錘重重的敲擊在岩石上。
隻聽咚的一聲如同敲鼓一般的巨響遠遠的傳了出去,岩壁上立刻就有密密麻麻的水箭飚出來,弄了嘎嘎一頭一臉。
其餘騎兵卻沒有感到驚訝,在來到岩石前面的時候,除了爬上岩石的哨兵,其餘人早就脫掉铠甲衣衫,赤條條的站在岩石下面等待水箭的到來。
嘎嘎張口接了一道水箭,這裏的水冰涼而清冽,沒有半分鹽堿味道。
“别問我,我也不知道,以前巡邏到這裏的時候,見牧民這麽幹,才知道這個秘密。”
“這裏沒有草,牧民來這裏幹什麽?”
老隊長哈哈大笑道:“我也是這麽想的,結果跟着來了才發現,牧人趕着牛羊來這裏是爲了讓牛羊舔舐這座山腳下的鹽,方圓百裏之内,隻有這裏的鹽礦牛羊吃了不拉稀,地上的鹽堿牛羊吃了會死。
校尉,趕緊涼快一下,把水壺接滿,這水就出一柱香的時間,等水沒了,就要再等三天。”
嘎嘎沒有卸甲,僅僅脫掉靴子,赤着腳站在水柱下讓冰水從頭淋到腳。
軍卒們用頭盔裝水飲馬,人可以站到水箭下面貪涼,戰馬卻不行,跑的血脈贲張的戰馬要是沾了冰水會生病的。
嘎嘎見站在山崖頂上的軍卒羨慕的瞅着下面,就讓哨兵下來沖涼,他穿上靴子爬上了山崖繼續警戒。
老隊長坐在一塊石頭上,一道水箭正好落在他的後背上,一個精壯的軍卒很狗腿的幫着老隊長擦背,一邊擦一邊小聲的道:“聽說我們這個校尉很得大王寵愛,怎麽來的時候一個護衛都沒帶?”
老隊長笑道:“我們難道不是大王的兵?他來軍中是爲了混資曆将來好高升,帶侍衛過來會讓你們這群混蛋看輕的,算起來這人還不錯,沒有纨绔子弟的嬌氣。”
“說真的,老隊長您的資曆堪稱咱們黑甲軍的老大,恐怕将軍都沒有您的資曆高。”
聽着手下拍馬,老隊長還是很高興的,笑罵道:“老子的資曆是從大宋平盧軍開始算的,那是在大宋,我們現在是在哈密,以前的不算數。
老子隻想着再混幾年,給剛生的娃兒弄點家産,升官什麽的咱們一個大字不識,沒指望喽。
你小子以後眼睛尖點,有幫老子擦背的功夫,以後多伺候一下校尉,這才有前途。”
軍卒撇撇嘴道:“老子不是什麽人的馬屁都拍的,想要老子拍馬屁,先讓老子服氣再說……”
山崖不算高,嘎嘎即便是在山崖的另一邊,也能隐隐約約的聽見山崖下的談話,捏着望遠鏡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再次把注意力關注在一望無垠的戈壁上。
帶着煙火氣的大太陽終于緩緩西斜,嘎嘎一聲令下,正在酣睡的騎兵立刻起身,整頓身上的裝備,重新跨上戰馬随着老隊長繼續向北狂奔。
休息了一個多時辰,不論是人馬都精神了很多,大地在馬蹄下飛快的向後狂奔,嘎嘎有信心,在這樣的速度下,天黑之前自己一定能夠抵達野馬谷的。
與此同時,清香城門口已經貼上了露布,鐵心源的《清鄉令》原原本本的被寫在上面。
看過露布的迪伊思臉色很難看,跟随她一起來的各部落長老一個個驚慌的厲害。
還以爲跟随喀喇汗國使者一起向哈密王施壓,多少能得到些好處,沒想到哈密王再給衆人好處的同時,也把屠刀指向了莫格,昌達兩部落。
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隊彪悍的軍卒沖進了館驿,不顧衆人的阻攔捉走了莫格昌達兩部已經癱軟在地的長老。
館驿裏住着的人不多,王安石背着手親眼看到了這一幕,迪伊思臉色雖然難看,也靜靜的看着哈密軍卒捉走了兩部長老,既沒有阻攔,也沒有申辯,非常的安靜,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王安石的身上。
王安石見一個老婦在看他,就擡手施禮,準備回到他的院子裏去,哈密王既然要對莫格昌達兩部下手,自然不會放過這裏的兩個漏網之魚。
“請先生留步!”
王安石驚訝的轉過頭,能在這裏聽到字正腔圓的大宋話,真是太難得了。
迪伊思來到王安石面前施禮道:“久聞先生大名,化外野人迪伊思有禮了。”
迪伊思純正的漢禮,讓王安石有些手足無措,很快,他就調整了過來,還禮道:“阿伊莎公主智慧之名傳揚西域,老夫也是如雷貫耳。”
迪伊思笑道:“宋人仁慈之名即便是西域之地也有耳聞,隻是聞名不如見面,先生乃是大宋道德高士,爲何聽聞殺戮卻面不改色呢?”
王安石哈哈笑道:“使者言重了,老夫如今不過是一介白丁,來哈密也是爲了增長見聞,無權無職焉能對哈密國政說三道四?”
迪伊思笑道:“先生非是不能隻是不願罷了,既然先生是來西域增長見聞的。
老婦人這些年倒是遊遍了西方,即便是遙遠的綠衣大食也曾涉及,知道一些宮闱秘聞,先生可有興趣聽老婦人唠叨?”
王安石愣了一下,迅速笑道:“穆聖說:學問雖遠在中國吾亦求知,卻不知這句話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的,能聽到天方國密事,王安石求之不得。
且容老夫備酒,邀請夫人長談,以慰我心。”
迪伊思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王安石哈哈大笑,對這個知道《孟子,公孫醜》的異族老婦好奇心愈發強盛,他決定一定要把劉攽這個冬烘先生一起拉來好好地聽聽異國見聞。
鐵心源以前零零碎碎的說過一些,那些故事無不詭異到了極點,鑒于王安石對鐵心源的人品認知,決定不與采信。
今天能有這個和異族親密接觸的機會,王安石一點都不想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