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灑不遍神州大地,總會有幹旱,水澇,蝗蟲出現,這不可避免。”
王安石拾階而上,還未到山頂,就多少有些會當淩絕頂的意味。
他自視甚高,從踏進仕途的那一天他就做好了執掌天下的準備,爲此,他無視自己的外貌,無視自己的病體,無視人間的恭維,自然也無視人間所有的謾罵。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人鬼神三樣他一樣都不在意。
什麽都不在乎的人如何會在意一些升鬥小民?
他隻想讓這個世界接受他的改造,按照他的心意出現他想象中的模樣,那樣,一定是最快活的。
如果真的想問他要幹什麽,他想做的就是改變這個已經看厭了的世界。
鐵心源搖頭道:“我和你不一樣,我在乎我在乎的所有,人和物,哪怕拯救一個我都覺得是一種莫大的成功。”
“境界太小了,這不符合一個王的身份。”
走上了山頂,亭子裏就有一桌豐盛的宴席,一個肥膩膩的廚子正在一邊小心的維系着炭火,一隻烤的金黃的羔羊散發着迷人的濃香。
亭子裏隻有三把椅子,一個主位,一個客位,另一個是陪客的位置。
沒有對飲的陳設,這讓王安石有些失望,他還是主動坐進了客位,等待主人和陪客。
廚子用最快的速度将一隻羊片成肉片,然後就抱着自己吃飯的家夥下山了。
“這個廚子是我最讨厭的一個家夥,我初來清香谷的時候這家夥就已經在我手下充任廚子了。
不知爲何,我隻要看到這個家夥心頭就來氣,他有所有廚子身上的所有壞毛病……克扣,貪污,勢利,猥瑣,膽小,好色……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想狠狠地揍他一頓,總是未能如願。”
聽鐵心源說的奇怪,王安石停下手裏的筷子道:“這是爲何?”
鐵心源苦笑道:“每一次當我要懲罰他的時候,他就像一隻野獸臣服另外一隻野獸一樣躺在地上,露出肥大的肚皮,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我隻好一次次咬着牙告訴自己:這是我招募的第一批人手,這是我親手招募的第一批人手……”
王安石重新拿起筷子道:“他改了嗎?”
鐵心源搖搖頭木然道:“沒有,還多了一個給看不順眼的人飯食裏面吐口水的壞習慣。”
王安石夾了一口菜塞嘴裏慢慢的吃下去之後道:“這樣的刁奴應該好好教訓一下。”
鐵心源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隻是沒想到在刺客進攻城主府的時候,我城主府受傷了一人,就是這家夥。
他當時正在準備飯菜,聽到有刺客來就提着菜刀出門,明知道對方是恐怖的大武士,依舊怪叫着撲上去了……
所以啊,我決定再看看。”
王安石笑着和鐵心源以及霍賢飲了一杯酒,吐一口濃烈的酒氣道:“方才在山道上大王還說什麽風雨不禁的話,現在卻又因人而異是何道理?”
鐵心源笑道:“通過這兩件事,我隻想告訴先生,哈密國的底線何在,隻要不超過這個底線,哈密國就溫良無害,超過這個底線,哈密國甯願玉石俱焚。”
王安石點點頭道:“大王的意思是說讓哈密保持現狀即可?”
鐵心源點點頭。
王安石笑道:“老夫聽說哈密王世子有意争儲?”
鐵心源再次點點頭。
王安石譏诮的笑道:“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你的兒子準備成爲大宋的儲君,而你這個父親卻不允許哈密國有任何多餘的變化。
大宋皇位難道就如此的不值錢嗎?哈密如果不能并入大宋,大宋上下如何會同意一個異國王子來繼承大宋皇統?”
鐵心源嘿嘿笑道:‘我不是一個高尚的人,哈密王的位置遲早是要傳給吾兒鐵喜的,不論他是否成材,哈密國的将來一定是屬于他的。”
王安石哦了一聲道:“官家日見老邁,你卻即将進入盛年……”
鐵心源從懷裏掏出那枚征西大将軍印信小心的桌子上,王安石眼神一凝,取過印信剛要張嘴就聽鐵心源笑道。
“我知道這是一個天大的玩笑,當年夏悚把這東西交給我的時候我就是知道是玩笑。
你們當成玩笑的東西,我卻視若珍寶,就因爲有這東西,鐵心源和孟元直兩個彷徨無依的人才會想着幹點什麽。
就因爲有這東西,西域之地才會出現一個奇怪的哈密國,哈密國不是一個國家,他隻是征西大将軍的行轅所在。
鐵心源這個征西大将軍要以哈密爲圓點,組織起十萬鐵騎完成征西大将軍應該完成的使命。
安石先生,有征西大将軍爲我兒門下走狗四處征伐,我兒怎麽就沒有資格在官家百年之後坐上那個位置?
我兒爲什麽不能既是大宋皇儲,又是哈密王?大宋日後的曆代皇帝爲什麽不能既是大宋皇帝又是哈密王?”
王安石一言不發,隻是不停地喝酒吃肉,片刻功夫,木盤裏的羊肉就被他吃的幹幹淨淨,滿滿一壺烈酒也被他喝的一滴不剩。
王安石打了一個飽嗝丢下筷子笑道:“吃多了。”
霍賢在一邊陰森森的道:“國朝素來不喜武臣,不如就把武臣丢給哈密算了。
東京城裏可以歌舞升平,醉生夢死,賦詩詠歌極盡風流雅事,哈密國内卻可以兵甲铿锵,四處征伐,這樣有何不好?”
王安石大笑道:“如此一來,大宋四分五裂兵戈遍地狼煙四起的時刻就不遠了。
我華族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最大的好處就在大一統上,即便是晚唐節度使混戰之時,每一個節度使發動戰争的目的也不過是統一中原,建立一個大一統的王朝。
至于霍兄所言,不過是夢中的呓語而已。
哈哈哈,老夫今日聽聞了妙論,又酒足飯飽,多謝大王款待,這就告辭。”
王安石是一個很幹脆的人,告辭完畢就離開了亭子,踩着虛軟的醉步,長袖飄飄的就着月色下了山。
鐵心源從盤子裏取過一個煮熟的黃豆角,吃着裏面的豆子對霍賢道:“他會不會很生氣?”
霍賢也拈起一個黃豆角笑道:“他不是很生氣,是非常的生氣。
不過啊,好歹還保持了幾分名士風采,強行把自己灌醉吃飽才離開,算是給了我們君臣一點臉面。”
鐵心源苦着臉道:“我們這樣胡說八道,會不會讓士大夫們把我們小看了?”
霍賢大笑道:“凡是被士大夫們看中的東西沒有不遭災的,也就是契丹,西夏兵力太強,國土太大,抗擊災害的能力太強,士大夫們遇到這種不講理的國家沒有别的辦法。
換一個兵力不強的國家,他們早就把這個國家弄得民不聊生了。
即便是這樣,契丹國已經快要被士大夫們同化了,契丹文字如今隻是出現在墓碑,銘文和令牌上,契丹大字小字書寫的公文都不多見,遼皇祭天的文章都需要遼國大儒來書寫,誦讀,遼皇都看不懂大小字,民間基本不用,能用的都是遼國最博學的那一小撮人。
如果創造了小字的契丹皇太弟耶律疊剌地下有靈,一定會憤怒的從墳墓裏爬出來咬死遼皇。
蘇轼頭一天在東京寫的詩,三天後遼國南京就有歌姬在傳唱。
這足以證明大宋對契丹人的影響。
隻要大宋保持現在的國運百年,士大夫們說不定就有兵不血刃拿下燕雲十六州的可能。
西夏也一樣,黨項一族獸性還未曾磨滅,西夏太後莫藏氏喜歡騎馬,所以正在号召黨項一族不穿綢緞,不用大宋器具,極力古化,這真是可惜啊。
一旦黨項一族被歸化,内附真的不是不可能。”
鐵心源笑道:“大宋士大夫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把敵人的本領和智慧拉到和他們一個層次的水平上,再用自己豐富的經驗擊敗他們。
可惜啊,時間不等人,歸化完畢了契丹人,就要歸化西夏人,歸化完畢了西夏人,又要歸化新來的野人,這樣歸化來歸化去,野人恐怕不會給他們那麽多的時間。”
霍賢還有點不以爲然,鐵心源一想到縱橫天下要把全天下的土地都要變成牧場的鐵木真,就愁的頭發都要掉光了。
相比鐵木真,不論是契丹人還是西夏人都堪稱文明人中的文明人。
如何将哈密國和大宋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這件事,讓鐵心源和霍賢傷透了腦筋。
簡單的融合自然很容易,想要繼續保持哈密國武勇的條件下完美融合就困難了。
戰争最重要的因素還是人,哈密國還沒有可能發展到完全依賴武器不用人就能消滅敵人的地步。
在這個時候,人的因素還是最重要的,且不可忽視。
霍賢笑道:“有哈密國的存在,我們至少給大宋争取來了五十年的時光。
至于融合這件事,還是要慢慢來的,大王今日這一招霸王卸甲真是高妙,把難題交給那些士大夫,看看他們會怎麽做,我們再讨價還價。
世子年幼,成長起來至少需要二十年,我們有的是時間和他們磨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