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祯陰沉着臉将趙婉和王漸攆出長春宮之後,就命宦官關閉了宮門,一個人待在裏面不知道在幹什麽。
“官家在砸東西洩怒。”王漸小聲對趙婉道。
“這樣發洩一下對官家有好處。”抱着拂塵站的筆直的王漸又對趙婉道。
“每次砸完東西之後,官家神志就會一片清明,做出的決定會格外的睿智。
老奴此生最幸運的就是遇到官家這樣的主人,他是老奴聽說過唯一一個甯願砸東西來洩怒的帝王,而不是靠殺人來讓自己心情愉快的帝王。
老奴之所以會對源哥兒好,最大的原因就是源哥兒和官家很像,他發怒之後,隻會朝自己的敵人發洩,而不是身邊的人,更不會将怒火發洩在我們這些可憐的宮人頭上。”
趙婉擔憂的瞅瞅大門緊閉的長春宮歎息一聲道:“我父皇杖斃的宮人也不少。”
王漸搖晃着一根指頭道:“懲罰和洩怒是兩回事,老奴不認爲宮人做錯了事情之後就能被赦免。
這些年皇宮裏面污穢不堪,換一個帝王,諾大的皇宮裏面早就沒活人了,官家仁慈,每次都隻誅除首惡從不牽連無辜。”
王漸的話讓趙婉聽得一頭霧水,正要問他爲什麽要說這些話,就聽王漸繼續道。
“老奴在哈密的時候就跟大王談過,大王因爲老奴是個宦官的事情整整笑話了老奴三天……“
趙婉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就要代替丈夫給王漸道歉,此人太重要,不能有失。
王漸擺擺手道:“若是别人這樣笑話老奴,他一定會成爲老奴的寇仇。
不将此人生吞活剝老奴絕不會罷休。
可是大王是不同的,被他笑話,老奴心中隻有無窮的遺憾和失落……”
王漸自說自話,如同夢呓,趙婉很聰明,她看的出來,王漸隻是單純的在說話,不是在交流,此時此刻,他隻需要一個合适的聽衆。
眼看着王漸臉上露出一絲幸福的笑容,趙婉很不明白他爲什麽會有這種情感。
“如果陛下百年之後,老奴依舊活着,大王就會派老奴去做官,在全天下選一個縣當知縣,是正印官!”
趙婉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夫君收買王漸的本錢如此之低。
王漸嘿嘿笑道:“聽起來不可思議是嗎?老奴如今雖然隻是四品内府官,可是啊,即便是文彥博,韓琦也要給老奴三分顔面,一個知縣,嘿嘿,在老奴眼中還沒有金水河裏的王八大……
大王偏偏就給老奴許諾了一個知縣的位子,他還說老奴最大的本事也不過是主政一縣之地,要是給老奴許諾一個州官,老奴可能幹不了幾天就會被大王罷官。”
“就這些?”趙婉見王漸一臉的希冀之色,徹底糊塗了,她發現王漸對這個不靠譜甚至是近乎羞辱的安排非常的向往……沒錯,說起知縣,他真的是兩眼放光。
長春宮的大門打開了,王漸就恢複了往日的模樣,不等台階上宦官招呼,就帶着趙婉一起進了長春宮。
趙婉滿腦子的官司,此刻最想趴在夫君的懷裏追問他到底給王漸灌了一碗什麽樣的迷湯,能讓一個位高權重的宦官對一個知縣的位置垂涎三尺。
進到長春宮,裏面很安靜,也非常的幹淨,趙祯頭發梳的很整齊,坐在案幾後面很平靜。
巨大的簾幕顔色變了,高大的柱子上還有明顯的凹痕,幾個宮人正在跪在一張巨大的案幾邊上,小心的粘貼着一些奏章,帝王撕毀臣子的奏章,會被言官诟病的。
趙祯見女兒和王漸走了進來,就把一張紙丢給趙婉道:“先前的三十萬擔糧食依舊按照原價交易,這是後續的七十萬擔糧食,着王安石在哈密就地收購。”
趙婉笑嘻嘻的從地上撿起那張紙,正要感謝一下父親,卻發現父親哼了一聲,徑直走出長春宮,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王漸同樣闆着臉跟随趙祯走了,趙婉伸了一個懶腰,父皇不在她自然有睥睨皇宮的資格。
離開長春宮,趙婉就在一大群美麗的伊賽特侍女的簇擁下準備走出皇宮,哈密王後的儀仗遠遠地跟在後面。
伊賽特人固然美貌絕倫,可是在氣質上就差趙婉太遠了,一個個低着頭跟在趙婉身邊,如同一群跟在獅子後面的羔羊,不敢輕易離開一步。
伊賽特人的美貌讓皇宮裏的人擔憂了很久,趙祯也曾感興趣了一陣子,還特意找王漸問過,準備從閨女手裏弄來幾個,結果,聽了王漸說過伊賽特人的來曆之後,就完全沒了興緻。
一個帝王跟一群食物混在一起算怎麽回事。
當然,這個秘密隻有趙祯自己知道,王漸更不是一個大嘴巴的人,馮貴妃起初很擔憂,後來見皇帝對那些美人似乎毫無興緻晚上依舊是自己侍寝,這讓他很是興奮了一陣子,以爲自己的魅力超越了那些絕色佳人。
賢淑的曹皇後曾經爲皇帝操心過一陣子,還特意跟皇帝建議要長公主留下一隊風情萬種的伊賽特人,卻被皇帝一臉不屑的樣子驚呆了,這是皇帝第一次拒絕皇後給他安排美人。
隻有那些朝臣對這些美麗的女子防範甚深,上一代長公主的前車不遠,他們不希望再出那種丢人的事情,尤其是現在奪儲的大幕已經徹底拉開的情況下。
趙婉離開皇宮,就有官員去調閱了宮門守衛的記錄,見進宮的人和離開皇宮的人數相等,這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可是,他們剛剛松懈下來,就被宮裏發出的另外一道旨意給驚呆了。
同平章事文彥博罰銅一千斤,樞密使韓琦罰銅一千斤,昭文館大學士陳執中,集賢殿大學士梁适罰銅八百斤,就連一向清正的龍圖閣大學士包拯此次都未曾幸免,也被罰銅五百斤。
這些大佬以下又能資格參加朝會的官員,同樣無一幸免,被罰銅兩百斤到一百斤不等。
唯一獲得嘉獎的人就是歐陽修,他被皇帝以忠誠勤勉的怪異名頭賞賜黃金一封,絹帛百匹……
這種幾乎沒有差别的懲罰,在大宋還是首次,皇帝不可能毫無理由的如此懲罰臣子,這會引起衆怒的。
既然已經正大光明的出現了,就說明皇帝的懲罰絕對是有理由且理由非常之充分。
文彥博,韓琦等人不敢問原由,隻能在接到旨意之後穿上官服匆匆進宮請罪。
趙婉回到家裏的時候,一關上門,就得意的扶着肚子扭着腰娉娉褭褭的來到婆婆的身後,抱着婆婆的肩膀嬌笑道:“這一次終于出了一口惡氣。”
王柔花閉着眼睛揉着手裏的念珠笑道:“這可比你在東京城顯擺一百遍儀仗還要管用。”
趙婉嗤的笑了一聲道:“一幫窮鬼竟然敢小觑我哈密,哈哈,這一次我父皇多出的錢一下子就從他們身上找回來了,讓他們再用奸謀害人。”
王柔花回頭看了一眼嬌憨的趙婉,搖搖頭道:“吃虧占便宜都是你父皇的,你父皇心胸寬闊不可能抱着找回損失的想法從百官身上弄錢,過一陣子一定會找一個由頭把罰沒的錢還給百官的。
這一次隻是給他們一個警告而已。這一手你要學會,将來用得着。”
趙婉聽說那些人的錢會還回去,好心情一下子沒了大半,雙手杵着下巴道:“阿娘,我們回哈密吧,東京城很沒意思。”
王柔花點點頭道:“東京對我們來說不是久留之地,隻要文彥博和韓琦他們來拜訪過我之後,我們立刻就動身回哈密。”
文彥博家裏的很熱鬧,從皇宮領罪回來的百官齊聚文彥博府上,諾大的花園安靜的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按理說,這樣的聚會是很危險的,可是今天沒什麽問題,因爲穿着便衣的趙祯也在,手裏抓着一支剛剛從花園裏拽下來的荷花,輕輕地嗅着荷香。
歐陽修的十封奏折齊齊的擺在桌面上,一幹大佬看過之後一個個臉色陰暗的厲害。
歐陽修坐在一張椅子上如坐針氈,得到唯一的賞賜這不是好事,一瞬間他就成了百官的對立面。
過了好久,文彥博撩起袍服下擺,拜倒在趙祯面前低聲道:“臣有失察之罪。”
文彥博請罪,其餘官員同樣作爲,歐陽修想要跟随,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楞在一邊,心頭一片茫然。
趙祯丢開手裏的荷花,淡淡的道:“起來吧,沒什麽大不了的,朕也小看了那個小猢狲。
都說江山社稷乃是天賜,天子坐享其成,隻要曆代天子百十年锲而不舍的打根基,總會迎來一個盛世。
朕自認爲不是一個昏聩的君王,可是大宋傳國百年,按理說時間足夠了,你們的奏章上總說我們身在盛世,到底是不是盛世,我們君臣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
陳州一場水患,霸州一場蝗災,東平府地龍翻身,京兆府三年大旱,就把我大宋多年的積累消耗一空。
百姓雖然沒有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也衣衫褴褛四處爲一口吃食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