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安石的眼中,哈密如今雖然還算不得百獸之王,至少也是一隻剛剛脫離母體照顧的乳虎,正在修理自己的尖牙利爪準備長嘯九天。
老虎就是老虎,在艱難的時候裝一下肥豬是情有可原的,如果總會當豬,最後也就變成了豬。
披着豬皮的老虎會讓敵人迷惑,也會讓自己的盟友迷惑,适當的展現一下力量也是必須的。
遙遠的距離讓哈密人對宋國親近不起來,同樣的,宋人對哈密的了解還處在一種傳說狀态中。
士子文人對哈密的了解來自前唐邊塞詩人瑰麗的文章,以及殘存下來的一些帶有強烈偏見的遊記。
至于老百姓們腦海中的哈密,除了喜歡騎着馬殺人的蠻子和滿天飛揚的沙子之外,就沒有别的印象了。
這種狀态下,想要讓兩國進行一場非常平等和友好的對話根本就不可能。
隻能在空洞詭異的謀略方面進行合作。
既然是謀略合作,那麽,就不能考慮的太多,大家共同索取一時的利益就好,談不到長遠的合作。
因爲天山上有雪,所以白了頭,因爲白頭,天山月的光輝就顯得格外清冷。
沒能見到鐵心源,自然就無法阻止哈密國繼續接納異族人,王安石覺得自己很失敗。
毫無疑問,如果哈密國中宋人,漢人占大多數,哈密國除了找大宋當盟友再無選擇。
如果哈密國變成一個多種族的國家,他們的選擇就要多得多,且很有可能會被徹底的胡化,那樣的話,一個掌握了比大宋還要先進的耕作,将作的國家被完全胡化,對大宋來說是一個恐怖至極的災難。
霍賢,劉攽,彭禮,黃元壽,王大用這些人因爲看到哈密王世子有可能上位大宋皇帝,因此變得非常哈密化,至于其餘随同歐陽修來到哈密的宋人罪官,随同歐陽修回去的隻有寥寥四人,其餘已經徹底的變成了哈密官員。
他們的家眷已經來到了哈密,或者正在來哈密的途中,一旦這個遷徙過程完成,哈密将擁有他們自己的第一批合格的本土文官。
王安石完全可以預見十年,二十年後的哈密國,那将是一個絲毫不遜于大宋的強大國家。
留給大宋的時間不多了,哈密國每一天都在進步,每一天都在變得強大富足,一旦哈密國徹底完成國内的建設,大宋的幫助對他們來說沒有現在這樣重要了。
同時,如果哈密國繼續保持現在這樣的政策,繼續保持對宋人士人優待,宋國境内龐大的讀書人,一定會蜂擁而至的。
投奔從宋人祖廟分出一枝香火的哈密國,對宋人來說沒有任何道德上的負罪感。
王安石堅持認爲,擁有多樣性火藥的哈密國是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的,這一點尤爲重要。
因爲地域關系,不論是契丹人或者是西夏人都不可能舉傾國之力來攻伐哈密,十萬級的軍事力量還無法讓哈密國遭受重創。
鐵心源舉出的同時打赢兩場局部戰争的軍事指導正在軍隊中飛速的建設中。
相信會有實現的一天,且不需要過長的時間。
深夜裏,王安石無法入眠,擁着錦被坐在床頭,繼續看着大開的窗外那輪慘白的天山明月。
夜枭從山間飛過,給慘白的天山月增添了一點黑點,叫聲尤爲凄厲。
王安石心如油煎……
披衣而起,來到文案前,揮筆疾書。
寬夫兄雅鑒:
一别經年,彌添懷思。日前曾奉一函,諒已先塵左右……
某來哈密日日驚懼,非爲性命之憂,眼見乳虎嘯谷,潛龍騰淵,某肋下生風,恐有失足之患。
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明月皎皎,某心中雜念叢生,遂再次修書一封,與我兄共分次天山月色。
前者說哈密國乃是偏僻之國不足爲患,乃是某來哈密途中之淺薄之見也,恐誤導我兄……”
一封信寫完,已是天光大亮。
王安石看着桌案上厚厚一疊手記,歎息一聲,丢下手中筆,登榻入睡。
蒙兀人洗幹淨之後其實很耐看的,一張圓臉配上一個扁平的鼻子很有喜感,丹鳳眼狹長,卻顧盼生威,一頭淩亂的被石灰洗幹淨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卻總有一些倔強的向上翹起。
宋人的博袍大袖穿在他們身上很不合适,他們挽起了袖子,在腰裏栓了一條皮繩,讓這樣的衣衫變得更适合戰鬥。
或許是因爲洗澡的事情讓他們有一些惱怒,右手搭在破敗的刀鞘上,随時有抽刀的打算。
鐵心源不以爲忤,要是自己也被人家拉去在滾燙的石灰水裏泡好久,自己也會發怒的,不論自己多麽肮髒,至少這樣做很不禮貌。
塔不囊,烏拉沁,是他們的名字,這很不容易,一般的蒙兀人都沒有什麽名字。
能讓猛士消除怒火的隻有美食!
尉遲文特地讓他們餓了一夜,給自家大王留下一個款待猛士的後門,好收買人心。
哈密的烤全羊是出了名的好吃,烤全羊的制作要求嚴格,必須選用一到兩歲的西域白色大頭羯羊,經過宰殺、燙皮、煺毛、腌漬、調味後,再挂入烤爐内,封住口用慢火烤成熟,成品色澤黃紅、油亮,皮脆肉嫩,肥而不膩,酥香可口,别具風味。
尤其是上了糖色和蜂蜜之後,讓烤全羊全身呈金黃色,外焦裏嫩,香氣四溢。
這是清香城特有的美味,每一個來清香城的人不論有錢沒錢,哪怕是借錢也要品嘗的美味。
與哈密城裏的鐵家湯餅,堪稱哈密國兩大絕味。
蒙兀人鐵心源不了解,蒙古人鐵心源卻是非常了解的,當年,在蒙古草原上流浪的時候認識不少蒙古好漢。
蒙古人的好客标準就是看桌上酒肉的多少。
鐵心源覺得蒙兀人既然是蒙古人的祖先,他們應該是相同的一類人。
不管他心裏怎麽想的,先喝上三碗烈酒之後再談事應該是非常合适的待遇。
“入我門庭,先喝酒!”
塔不囊,烏拉沁在極度不心甘的情況下在尉遲文的指導下行了一個非常不合格的禮儀之後,鐵心源就丢過去兩壇子酒。
鐵心源不會說蒙兀人的語言,好在國内多的是和蒙兀人打交道的胥吏,他們的蒙兀話很熟練。
塔不囊,烏拉沁,見鐵心源要和他們喝酒,胸中的怒火立刻就消失了一些。
“最好喝的酒是馬奶酒……”
塔不囊嘟囔了一句,然後就和烏拉沁打開封蓋喝酒。
鐵心源沒給他們準備的機會,一口氣把壇子裏的淡酒一飲而盡,然就就取了一塊羊肉慢慢的用刀子削着吃。
這時代酒量最好的人也經不起兩斤蒸餾酒的折騰,尤其是兩個被餓了一夜的人。
蒙兀人果然是不服輸的好漢,哪怕是對蒸餾酒的味道極度的不适應,也咬着牙喝光了壇子裏酒。
酒喝完了,非常難得,最難的是還沒有立刻吐出來,鐵心源丢過去兩隻羊腿,被他們熟練地接住,然後就大口的撕咬了起來,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燙。
一隻羊腿還沒有吃完,兩人就搖搖晃晃的倒在了地毯上,嘴裏依舊咬着羊腿。
站在大廳外的其餘蒙兀人面紅耳赤,眼看着他們醉倒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鐵心源喜歡和醉酒之後的人商談事情,這樣能知道更多的原始資料。
别以爲蒙古人就不騙人,鐵心源上輩子被騙的最慘的一次就是被蒙古人騙的!!
想想都感到沮喪,一張憨厚的面容上的那張嘴巴裏說出來的全是娓娓動聽的謊話,最可惡的是他們還是用歌唱的方式來騙人的。
就是那一次,鐵心源對這個熱情慷慨出了名的民族有了全新的認知。
使者喝醉了酒,自然就沒有什麽談話,鐵心源就有更多的時間來看尉遲文收集的關于白馬部落和乞顔部的消息。
很奇怪,大廳外面竟然有人要求給這兩個使者的腦袋上潑冷水。
而且還有人來執行。
鐵心源是一個很大度的人,準許了他們的要求,眼看着兩個身材更加高大的蒙兀人走上前來,拖着使者的腳把他們丢進城主府院子邊上的水池裏。
尉遲文指着一個身穿白色皮襖的壯漢道:“這個人的身份非常的可疑,微臣以爲此人很可能是白馬部的少族長塔拉戈,至于另外那個人不知道是誰,不過,身份應該比使者高才對。
鐵心源微笑道:“你看看,誰說野蠻人都是傻瓜來着?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樣的把戲都出來了。
你以後和他們打交道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聰明人和老實人打交道,最後吃虧的不一定是老實人,他們隻要騙你一次,就會讓你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