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有所求,必然會低人一等。
這是一個大道理。
想要在求人的同時又保有自尊和顔面,保住哈密國得來不易的局面,就必須讓宋人知道,我求你的同時,你也離不開我。
鐵蛋要做的事情,就是告訴這些想要利用皇儲之位當誘餌來吊哈密這條大魚的人,你的誘餌對我沒有多少吸引力。
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威脅這些利欲熏心的家夥。
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鐵心源沒有什麽心理負擔,西夏人隻要威脅一下大宋,立刻就會有歲币拿,契丹人隻要威脅一下大宋,也立刻有歲币拿。
這個手段這麽好用,鐵心源覺得自己也能拿來試試。
訛詐嘛,是兩個國家交往的時候常用的手段。
鐵心源是想讓兒子成爲大宋的皇帝,最後再把自己建立的國度兼并掉,一個有南有北,勢力可以伸到大漠的超級大宋就會徹底出現。
合并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就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了。
人活百年,生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裏幹有限的事情這是必然。
想一個人就把子孫後代要幹的事情全部幹完的人下場都不好。
秦始皇就是這麽一個人,他規劃了天下,收六國金鐵鑄造十二金人,看起來很安慰,結果秦朝隻有兩代。
李世民也是這麽一個人,他北擊突厥,南收山林,還制定了一個洋洋萬言的《帝範》,結果,他的子孫中沒人看他的《帝範》,煌煌大唐輝煌了幾代人之後,他的末代子孫死的慘不堪言。
鐵心源從來都不認爲自己比所有人都聰明,除掉那點後世社會帶給他的一些見識,他不過是一個比較聰明的普通人罷了。
鐵蛋說完話擡腿就走了,走的非常利索,甚至沒有向韓琦這個主人告辭,無理的就像是一個西夏蠻子。
哈密國比那些藩王的砝碼重的太多,自己有這樣的優勢,如果還被人家捏在手裏玩,那就太失敗了。
韓琦很有風度,搖頭笑笑,就重新舉杯要求諸君飲甚。
楚王和汝陽王喝酒喝的最是痛快,一飲而盡之後,還重新邀飲。
哈密國的傻孩子得罪了權勢熏天的韓琦,基本上就毀掉了那個野孩子鐵喜得前途,長公主再得寵,官家也要考慮朝中大佬的意見。
讓長公主失望而歸,就是他們今天最好的下酒菜,眼見目的達成,就一個個告辭回家,把時間留給這些大佬,讓他們好好謀算一下該如何對付哈密國這頭猛獸。
胡魯努爾似乎喝醉了,被小童背在背上離開了酒宴,其餘人等眼見韓琦面色鐵青,也各自告辭,不想留在這裏成爲韓琦的出氣筒。
一盞茶的時間,剛剛還賓客滿堂的西花園,就剩下寥寥無幾的幾個人。
包拯和龐籍,歐陽修,以及剛剛進京陛見皇帝的富弼,已經不做官很多年的資政殿大學士李若谷,似乎對剛剛發生的事情充耳不聞。
幾個人老神在在的喝酒言歡,似乎剛剛發生的事情與他們毫無關系。
“永叔,你說哈密清香城已經有三十餘萬人?”
白發蒼蒼的李若谷似乎對歐陽修描述的哈密國更加感興趣。
歐陽修點頭道:“淵公有所不知,哈密國丁口最多的城池并非清香城,乃是哈密城。
晚生離任哈密國相的時候,哈密城已經有三色戶籍丁口四十四萬六千七百餘,如果算上往來的胡商,以及浪人,丁口不下六十萬,如果到了秋日大市,那座城池裏的人數可能會超越七十萬。
哈密國共有,清香,哈密,天山,樓蘭,砂岩,雪山,胡楊,大石七座州府大城,至于縣治小城不下三十六座,大部分都建在哈密河兩側。
老夫以爲,到了今年此時,哈密國丁口将會超越兩百八十萬。“
富弼哼了一聲道:“永叔兄還沒有算上青唐城!”
李若谷饒有興趣的瞅着富弼道:“彥國竟然不質疑永叔給的這些數字?”
富弼丢下手裏的酒杯怒氣沖沖的道:“有什麽好置疑的,每年從大宋遷徙到哈密的罪囚就不下十萬之衆,更何況,哈密國還勾結契丹人,在不斷地用最低廉的價格收購漢奴,西域野人更是爲了求得一個哈密戶籍不惜爲鐵心源效死,就連晚生麾下老兵也不願意回中原,而是希望将家眷帶去哈密,尋求活路。”
李若谷追問道:“那些丁口難道不是鐵心源劫掠去的嗎?老夫聽說,他一次就劫掠了上百萬回鹘人。”
“一百六十四萬!不過,不是劫掠去的,而是逃難到了哈密,爲了安置這些人,晚生吃了整整一年的食堂。”
龐籍皺眉道:“胡人善于騎射,如此說來,哈密國豈不是可以輕易地組織起五十萬大軍?”
李若谷撫掌大笑道:“如此說來,哈密國豈不是一個非常正常的國家?”
歐陽修苦笑道:“大宋的體制被他照搬過去,各地牧守百姓的也都是我大宋的官員,國情與我大宋更是一般無二。
老相國如果去了哈密,一定會有回家的感覺,即便是在官府大堂裏随意行走,也不會迷路,甚至探手就能找到官府大印的所在地。”
李若谷哈哈大笑道:“如此說來,老夫可以去哈密爲官?”
包拯笑道:“老夫看過永叔帶回來的哈密典章,如果換掉封皮,與我大宋幾乎沒有區别,老相國自然能在那裏過的如魚得水。”
李若谷大笑兩聲,停下手裏的酒杯問富弼:“哈密戰力如何?”
富弼長歎一聲道:“雖然沒有我大宋邊軍精銳,卻也不容小觑,樓蘭一戰,大食智慧之王穆辛統領的十萬大軍玉碎樓蘭城下,哈密國陣亡不過三萬餘。”
李若谷愣了一下道:“這是爲何?”
富弼咬牙道:“軍卒戰力不強,哈密的兵甲之犀利堪稱蓋世無雙,火藥,猛火油,弩弓的運用甚至在我大宋邊軍之上。”
李若谷捋着胡須道:“如此說來,這哈密國倒是我大宋的一個強援。”
歐陽修點頭道:“淵公說的極是,哈密國堪稱我大宋天然的盟友。”
富弼嗤的笑了一聲道:“如果官家肯立長公主愛子爲皇儲,哈密國納入大宋版圖都非難事。”
龐籍搖頭道:“外孫繼承祖父家業沒有成例可循,會弄亂綱常,皇族不會答應。”
李若谷笑道:“好事多磨,慢慢來,慢慢來,世間之事時時都會有新的變化。
隻要哈密國有求與我大宋,而這個要求并非蠻橫無理的要求,多少有些道理在裏面。
我們就可以用這個事情和哈密慢慢的談,官家如今身體康健,皇儲并非必須,就算是談上十年,二十年最後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湊過來的韓琦搖頭道:“哈密國盡是急功近利之徒,恐怕不給我們這麽多的時間。”
很久不說話的包拯擡頭道:“皇儲可立,可廢!”
李若谷笑道:“文相如何看法?”
龐籍笑道:“文相以爲陛下無子,當盡早立儲,儲君不必拘泥于一人,三五人又如何?他日擇優選之就好。”
“恐楚王,汝陽郡王之子不是對手。”
龐籍忍不住搖頭笑道:“老夫也如此問過文相,文相曰——關我等何事?”
李若谷笑道:“好一個無賴的文彥博,老夫以爲,勢均力敵才是王道。”
韓琦笑道:“縱容長公主,暗助楚王,汝陽郡王,這樣做固然不錯,朝廷能夠坐收漁翁之利。
如果鐵心源惱羞成怒提兵南下,我等又該如何應對?”
包拯笑道:“非常人成非常事,禍水東引還是能做到的,如今,哈密國與大宋隔着一個諾大的西夏,不論是我們北上哈密國,還是哈密國南下大宋都需要繞道河湟之地。
若鐵心源能夠經略西夏,打通河西走廊,将哈密與大宋連成一片……“
“不成,不成,西夏不過是疥癬之疾,契丹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不成,不成,不如以充盈國庫爲筏,這樣就能讓楚王,汝陽郡王吐出這些年侵吞的民脂民膏,如果操弄得好的話,甚至能讓整個皇族……”
歐陽修呆呆的看着這群大宋高官組成的權力中心,他不明白,這些卑鄙小人真的是平日裏冠冕堂皇的士大夫?
“王介甫還在哈密未歸……”
歐陽修的低語驚醒了這群做夢者,眼見一個個争論的面紅耳赤,又覺得有些有趣。
韓琦端起酒杯一聲飲勝,就讓衆人以大袖覆臉,重新變成了正人君子。
從未有過的大利益,讓每一個大宋官僚都血脈贲張,平日裏從不輕易表态的大佬們,恨不得掰開自己的腦袋,相出一個更好的,能更加爲他們或者大宋攫取利益的法子。
事情才剛剛開了一個頭,士大夫們迫不及待的張開了血盆大口。
隻有長春殿是安靜的,馮貴妃哼着動人的兒歌,輕輕搖晃着搖籃,搖籃裏的鐵喜握着兩個粉嫩的小拳頭,側着頭瞅着旁邊揮動一隻布老虎的趙祯咯咯笑着。
看着趙祯柔情似水的模樣,正在哼着兒歌的馮貴妃潸然淚下。